第四章 杀皇帝之夜(五)
第四章 杀皇帝之夜(五)
额角抹黑的汉子,自然就是张炭。
一一他的脸半黑半白,太过好认,不如尽皆涂黑。
他听觉何等灵敏,反应也快,闻响立即跟那拿长枪的汉子点了点头。
这时,戚少商也颔了颔,故意“嗯”了一声,道:“床榻那儿有异响,是人是大还是耗子,谁过去瞧瞧。”
只听那持枪的大汉叱道:“我去,”
闪身上前,长枪枪尖一挑,掀开了床帘,只见一床乱被,另有一角被衾,透人床底,各人心里明白了七八分。拿枪的孙鱼故意大声道:
“床上没人,只一股尿骚。”
张炭沉声道:“床上没人,床下呢?”
戚少商嘿嘿笑道:“堂堂九五之尊,怎会在床底下,那岂非与蛇鼠无异!——不过,你既说了,我得瞧瞧去!”
只听一声清叱,李师师又疾掠过来,拔刀出袭,一面叱道。
“大胆盗匪,敢伤我官家,跟你拼了!”
戚少商会意一泽手,孙鱼立刻挺枪跟李师师打在一起,乒乓跌荡,好不热闹。
枪风劲。
刀意锐。
两人兵器虽一长一短,但故意应合,也打得旗鼓相当。
是以戚少商故意让孙鱼“应付”李师师。
——白牡丹不放心他们是否真会杀害赵佶,因而会掠人房里“押阵”。
——再说,赵佶遭困受辱,李师师若全无表现,这事追究起来只怕李师师要第一个遭殃。
戚少商让孙鱼出手,而他最明白如何分配当前形势:
张炭身上另有重任。
朱大块儿只善战,不适合作假。
陈念珠只用在得当之时。
——那受制的剑妖孙忆旧,则不可用。
只可拿来牺牲。
——因为那是“可以牺牲”的人。
而戚少商自己,却正要主持大局:
——要不然,适才跟李师师一战,而今他还用了她的红袖蒙面,幽香尚在,像这种红颜艳娘,他再跟她打上七天七夜也不嫌倦乏。
不过,大事要紧。
他至多只是个喜欢生香活色而致色香心动的男子,他的爱念一面旋起旋灭,像对息大娘的情意,一往情深,不消不灭,毕竟是少有也仅有的。
——他爱色好色,但见色忘义、重色轻友,毕竟不是他的作风。
也不是他这种人的作为。
这是重要关头。
尽管他久历战阵,一向举重若轻,但今晚的事非同小可,他也如履薄冰,谨慎从事。
他明白李师师的用意。
但他所布置的一切,也别有用心。
所以他暗示意:孙鱼与李师师先行“交战”。
而他则主持大局。
主持行动。
他先用剑在床底下撩了撩,然后向朱大块儿喊道:“你手长臂阔,仰里边去,看有个啥生虫死物活绝儿,把他给刨出来吧!”
其实,他用剑往里一撩之时,就碰上了软绵绵的人体。
他真想一剑刺下去。
——这样一刺,便杀了一个皇帝,也除了一名昏君了。
他真有这个冲动。
——这个皇帝曾害得他流亡千里、亲朋丧尽,臂断爱灭!
但他仍强忍住了。
——该杀,但仍杀不得。
因为杀了更糟。
——天底下偏生就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尤其越是权重天下的人越如是。
这种人也许作过不少好事、功勋,但也造过不少孽、在杀不少无辜,按照道理他所作所为,早该遭孽报了,但他又偏不死,而且死了对大家也实在没好处,仿佛他生平的功德已足以为他弥补一切似的,他偏生不死,手握天下权,就算再一个一万个不该死的人给人狙杀了、身殁了,他还是在那儿,屹立不倒,甚至长生不老。
戚少商真想杀了这个荒淫天子。
但他没杀成。
这一剑没刺成,砰的一声,整个房子几乎裂开两半。
是给人一刀几乎劈为两爿!
能一刀把一间偌大的房子劈开两边的人,天下没有几个:
他一定是其中一个。
第一个。
他是御前第一带刀总侍卫:
一爷。
他的刀很长。
一把长达十六尺七寸七分七的刀,看去妩媚多于肃杀·流俗多于伤人。
但这一刀拨出来,劈下去,势足以开天辟地、断山裂石,但又恰到好处,妙至颠毫,因这一刀只攻破了这房间的一个缺口,把戚少商等人所布成的阵式先行一刀劈散,但并没有伤及任何人:
也就是说,假如皇帝就在这“刀程”之中,也决不致误伤了他。
这一刀看似鲁莽灭裂,但其实又是极精极细,像对待刻骨铭心的恋人一样温柔。
刀至。
人到。
一外身着蓝袍,脸很红,眼很眯,鼻很勾,眉很火,发很长,个子却很矮的人一步就跨了进来。
他随着刀势,把戚少商的人马隔成楚河汉界。
他就是一爷。
戚少商瞳孔收缩。
因为他不止看见一个一爷。
还有一爷身边的人。
这人又胖又圆,看来还有累赘,更有些脑满肠肥,但他却是悄没声息的随同了一爷“滑”了过来,在场每一个(包括戚少商)看见他的时候,都不知道他在何时、如何“溜”
进来的。
这样的人,才可怕。
但这样可怕的人,却脸上一直保持了个笑容。
此人肥肥胖胖白白,满脸笑态可掬。
他像个生意人。
生意人最重和气,不和气哪生得财来?
可惜谁都知道他不是生意人。
——如果一定要跟“生意”扯上关系,那么,他充其量只能算是个“死意人”。
他“买卖”的是“人命”。
他的“买卖”还十分合法、公开。
但一点也不“公正”、“公平”。
因为他的职衔是。
京畿路刑部总捕头。
——朱月明。
有的人是平民见了他,会怕;有的人是江湖人见了他,会怕;有的人是恶人遇上他,会怕;有的人是好人遇上他,会怕:有的是盗匪见到寸怕,有的却是官宦见到才怕一--一但眼前这个笑脸刑总朱月明,人人见之人人怕。
他常说自己没啥特别之处:
不过就连”任劳任怨”这样的人物,也对他眼服帖帖。唯唯诺诺,更是他一手培植起来的。
偏生他是个亲切和气,笑容满脸的儿
不像刑捕。
像商贾。
就在这两人闯入的同一时间,朱大块儿用巨掌一抄,已把床底下的人“掏”了出来。
那真是个皇帝。
一那是个蜷匿在被窝径自在颤哆的皇帝。
只不过,胆小如鼠的皇帝也是皇帝。
戚少商、朱月明、一爷一见,三人眼睛同时都亮了。
三人同时抢步,出手!
戚少商剑快,反应也快。
他一看到皇帝就立刻反应,反应一生,剑已刺向赵佶的咽喉。
他乍见朱月明和一爷已攻了进来,也大可估量外面的兄弟已守不住保护赵佶的力量猛攻,所以他立刻要抢先制住赵佶。
只要皇帝的命在他手上、。便诓都不敢乱动了!、”
他本来可以下令朱大块儿这样做,朱大块儿也大可以这么做:挟持皇帝,要胁敌人!
可惜朱大块几是个老实人。
也是个钝人。
他只知揪住了皇帝,却不知可用以胁敌。
戚少商已来不及开声下令。
因为他的剑比声更快。
所以他立时出剑。
即时剑至!
剑快。
可是刀更快。
而且刀更长。
一爷那近十八尺长的刀,已旋风般架住了他的剑。
刀剑相交只一招,戚少商已断定了一件事:
取胜不易!
这时,张炭已“拖”着那身段妖异的蒙面人贴近他身边,看样子、是想三人联手力战合斗这御前红顶紫衣蓝袍侍卫一爷。
然而,戚少商这时向张炭耳畔迅速而低声抛下了一句话:
“你的‘反反神功,派上用场了。英雄尽败你的手,要为令师报仇,把奸臣昏君一并几折在这一阵上!”
张炭听了,沉实的黑脸似无所动,但一双眼自全布满了红丝:“尽力而为,死而后已!”
一爷凝神。
聚力。
他的刀平放置于预前,双手握住了刀柄。
他似已人刀合一,却没有即时发动攻势。
他仿似任由戚少商布署、下令。
他不急。
下管。
——也许,他的任务正好就是:把敌人愈是吸引过他这边来,皇帝就越安全,他就越是尽了职守。
可是,一旦听取了戚少商下今后的张炭,却不是与他的楼主合攻一爷,而是拖着那妖异的剑手,直取朱大块儿那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