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如新(三十一)
洁如新(三十一)
我哭诉:“不,不,我做不到节哀顺变,我不服气,我不喜欢这世界,我决不顺从,我要跟我妈妈走。”我变成一个小小孩,拉着姐姐不放。
大姐叹气,“一日母亲有事外出,三岁的他午睡醒来不见了妈妈,也是这样吵。”
我站起来,“妈妈在何处,我要去找妈妈。”
幼娟走过来,嗖地出手,给我一巴掌。
我掩着脸,怔怔坐下。
“一向最烦是你!”她骂我。
老父蹒跚下楼,“志一回来了吗?”
他刹时间变成老人,跌撞着抓住我们。
乌利奥说:“爸,我们都在这里。”
接着一个星期,日子不知是怎么过的。
隔壁快餐店老板老金义助王家,每天安排膳食,亲手做清淡粥面端过来。
汪先生汪太太也从农场赶回致意。
汪太太一直抹眼泪,“真是的”,她尽说这三个字。
我家三姐弟无言垂头。
“真是的,”汪太太想说下去,可是词穷,参加了仪式,便告辞了。
我们不愿脱下黑衣。
小伊安不再哭闹,又开始跑来跑去,我握住他小手,他朝我身后指:“NaNa,”他一向这样叫外婆,我转头看去,“你看到外婆?”
小伊安睁大眼睛,我站起问:“妈,你为什么不睬我?我不会再惹你生气。”
幼娟将回美国,她不愿走,半夜,她搂紧我饮泣,“妈妈不喜我们嫁白人。”
“不会的,”我安慰她:“妈妈很喜欢大块头与他的儿子,你可以放心。”
“志一,自母亲辞世后我体内似是有什么随她而去,我深知,以后有再快乐的事发生,我也笑不出来。”
“你知道,我们的确由她体内一枚卵子孕育。”
幼娟呜呜作声,像只小猫。
我俩至今才知道伤心何解。
失去阮津之际我以为那就是天地变色了,不,还有更大的惨事在后头。
人生真是苦难。
我说:“过十年八载也许会好过一些。”
“不,”幼娟绝望地告诉我:“我有一个朋友,她母亲辞世已经十五年,至今与她喝咖啡,她好端端会潸然泪下,只因想起母亲。”
“你的朋友特别重感情。”
乌利奥敲门进来,“我找未婚妻。”
他穿着一件宽大白衬衫,金发闪闪,正如阮津所说,他长得那样俊美,看上去像文艺复兴画中的天使,我希望母亲会喜欢他。
他带着幼娟离去。
过几日,父亲告诉我,“廿多年未曾还乡,我想回去看看。”
我知道他想去散心,“我们是浙江人吧。”
父亲点头,“一个叫镇海的小地方,据说发展不错。”
“小心饮食及钱财,有人教你种金钱数,千万不要相信。”
“你母亲往日也如此叮嘱我。”
父子不胜欷歔。
“这阵子听见身后脚步声,还以为是她,唉,真不相信她已经去了。”
我把父亲送到飞机场,“到了上海,立刻给我电话。”
小店交给我了。
他在门口前凝视良久,“洁如新,志一,你可知为什么叫洁如新?”
“因为保证客人会得满意。”
“一次太太公被朋友拉到教会,看到教友受洗,众信徒在唱一首歌,其中有两句是‘宝血将我洗,使我白超乎雪’,他觉得很感动,回来把王记洗衣店改名洁如新。”
原来还有这样的故事。
“那间教堂还在吗?”
“就是市中心的宣道会。”
我与长娟送他到飞机场。
长娟关心的又是另外一件事:“爸,若有人向你提亲,记得一口拒绝。”
我全然没想到这件事,大姐好不细心。
长娟轻轻跟我说:“在你我眼中,他是老父,在别人眼中,他是金打护照的靠山。”
“我没想到。”
长娟答:“你怎知人间险恶。”
我噤声。
她接着说:“这爿小店,交给你了,我与大块头对小店不是没有感情,但是我们有工作,不能兼顾。”
我伸手开启自动衣架,一排排衣物缓缓转动,我说:“像不像人生?”
“你是哲学家,也不适合看店。”
“爸妈生了三名不肖子。”
“爸打算退休,店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