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如新(三十四)
洁如新(三十四)
下午,我闲逛进演讲厅,看到一个窈窕身形,她穿白色通花麻纱裙,站在讲台上说书。
她说:“请举例,并证明世上哪个国家建国时最少流血,这个报告,下个月一号交卷。”
学生纷纷议论:“没有不流血的,不知教授指哪一个国家。”
真不争气,这样都说不出来,历年教他们的都丢到爪哇国。
“日本?意大利?断不会是英、美,噫,莫非是纽西兰,抑或冰岛。”
“这不是叫我们找遍全世界吗?”
这个漂亮女教授也太会开玩笑。
这时有人拍拍我肩膀,我抬头,原来是老史,他得意洋洋说:“厉害吧。”
我点头,“题目比我们尖刻得多。”
“你看她什么年纪?”
我不愿作答:“我对这方面没有研究。”
“既然读完博士,又是教授,三十岁以上。”
我笑而不答。
走近,发觉她脸容有三分似思敏,只不过气质较为高傲,一双眼睛明亮清晰,真似洞悉历史。
老史为我介绍:“何教授,这是敝校的才子王志一。”
我连忙说不敢。
从前,人们把才女两字乱开玩笑,今日,又嘲弄起才子来,太不像话。
我问:“请问教授,最少流血的国家是哪一个?”
老史说:“没有不流血的建国。”
“当然不是历史古国,人民血泪,深若地层。”
何教授收拾讲义。
老史指出,“学生们怨声载道。”
何旭说:“学生一贯如此。”
我说:“历史系一向不愠不火,学生人数稳定。”
老史问:“去喝杯咖啡可好?”
何旭迟疑,看着我。
我说:“我们到大学另一头的露天茶座去,那边近音乐系,常有学生演奏音乐。”
何旭大表兴趣,“我们去开开眼界。”
老史给我一个“你真有办法”的眼神。
到了露天茶座,我们各自叫了饮料,不负所望,音乐系一个室乐团正在树下演奏古老流行曲“你微笑的影子”,梵哑铃的琴声如泣如诉:“你微笑的影子,当你离去之后,仍然会照亮晨曦……”
有一对年轻男女翩翩起舞。
何旭惊叹:“天呀,这里像乐团。”
我说:“所以有人一辈子离不开大学。”
这时我发觉何旭脸上露出迷惘神情。
人到了一定年纪便有过去,她可是回忆起从前与某一个人在一起之际的诗情画意,我则在想,假使阮津在此,她一定会踢掉鞋子,拉我跳舞。
这时有组亚裔男生出来唱理发店四重奏,他们和音美妙动人,这样唱:“你走了之后没有阳光,你往往又走得太久……”
我有心事,几乎听得哽咽,星碎阳光自树叶间透出,我也几乎不愿离去。
有人来叫老史:“上课时间到了。”
何旭依依不舍站起。
我轻轻说:“改天再来。”
何旭答:“改天也许下雨,又可能不是这组室乐团与四重奏,大不相同。”
“那么,逃课。”
何旭苦笑,“我怎么做得出。”
老史叹气,“我也做不到,或许,只有志一才会那样浪漫。”
“不,可恨我也是一个负责的人。”
我们三人万分不愿,不得不往课室走去,我恋恋回头张望,只见有学生举起金色式士风吹奏“夏日时光”,我四肢动弹不得,这时最好有一瓶香槟。
终于我们收拾心猿意马,回到课室。
最终我告诉老史,“我愿教两堂。”
他把时间表给我看,我发牢骚,“自五岁到今时今日,一张张时间表坑死我一生。”
老史说:“我们自愿留在校舍。”
“日子久了,走也走不动,只望校方颁终身教职。”
“志一,让我提醒你,人类根本没有翅膀,从来不会飞。”
老史完全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