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如新(三十九)
洁如新(三十九)
两种酒混合,邵容不胜酒力,她靠在沙发上与老金聊起来,这老金福至心灵,忽然唱起家乡山东歌:“妹妹可看见那红月亮呵……”声音粗犷纯真,叫人鼻酸。
邵容问:“为什么不回去看看?”
老金黯然,“凭什么,近亲如父母已经不在,表兄弟们都比我好,回去笑死他们。”
“为什么说这样的气馁话?”
我把桌上剩酒统统喝完。
我说:“大家都该休息了,明日才收拾碗筷。”
我一手关掉灯。
自己比谁都先醉,倒在长沙发上盹着。
梦中听到细碎脚步声,像有许多人走来走去,终于静下,有人叫我:“志哥,志哥”,我睁开双眼,看到阮津,我撑起,“津,你来了。”
她坐到我身边,“志哥,你可记得我本名苏佳,我介绍给你认识,这是我女儿可喜,因怕喜字俗气,今日叫她苏可,你说怎样?”
我笑答:“只有俗气的人,哪有俗气的字。”
我伸手过去想抚摸小女孩的脸,忽觉唐突,立刻缩手,十分尴尬。
小女孩差些就是我的女儿,倘若母亲在生,一定反对这种想法,她是老式人,亲子与继子或养子大不相同,讲也讲不清。
我看到她们母女耳畔都簪着白兰花,清香扑鼻。
“王志一,王志一。”声音非常强大。
我睁开眼睛,看到邵容站我面前,我惺忪问:“天亮了?”
她笑说:“是中午十二时三十五分,王志一,我已去学校报到,并且去购买日用品如肥皂洗头水等。”
“这么晚了。”
邵容斟普洱浓茶给我。
“出外靠朋友这句话说得没错,从没见过那样好的男生,谁说世上已经没有好男人……”
我咳嗽一声,一心以为邵容在说我,面皮老老,打算谦虚承认,谁知她说下去。
“一手做那么好吃的火锅,一手收拾碗筷洗净,又回到店里看门口,多么勤快。”
原来说的不是我,我倒怔住。
“做人又憨直坦率,一句假话也无。”
我忍不住笑,“真的那么好,老金有无告诉你,他爱流连酒吧?”
邵容笑嘻嘻,“独身男子难道去上女红班?”
我说:“他也很喜欢你。”
“是吗,有这种事?”
“有缘千里来相会。”
“金叫我想起一首叫‘拳手’的歌,歌词说一个男子离家时不比孩子更大,流落异乡,阴雨中苦不堪言,有时吃不饱穿不暖又孤苦,故此,也试图在红灯区寻找温暖……”
我有点妒忌,为什么没有人那样同情我与了解我。
老金交上好运。
“他到这里来当中菜馆学徒时才十五岁。”
“我们都是那样长大。”
“你不一样,我看到你储物室那块特别定制的滑雪板,够我半年生活费用。”
我申辩:“我亦有正当工作。”
她拍拍我肩膀,“当然,毋须交房租水电的人份处逍遥。”
我佯装生气,“我要回家淋浴。”
她轻轻说:“我有阮津地址。”
我别过头,心中微微牵动,找上门去?
“你若要见她,现在已无障碍,再试一次,爱里并无自尊。”
我轻轻回答:“你说得对,我的自尊已叫她践踏得一丝不剩。”
“完了?”邵容像是比我还要失望。
我点点头,“我想是。”
“你们几乎已经到达终点。”
“几乎是一个非常残酷的字句。”
邵容看着我,“你仍有太多自尊。”
我听到脚步声,“金矿找你来了。”
邵容一怔,“他叫金广?”
“不,”我狰狞地笑,“他真叫金矿,护照上名字。”
邵容哈哈大笑,“多么可爱。”
你要是喜欢一个人,那人无论怎样,都可爱无比。
他们结伴去吃午饭。
梳洗后我回到学校,才走进大堂,一个人在我不远之处奔来,却忽然脚底一滑,摔倒在地,我见义勇为,急步上前扶她,可是地板新打蜡,滑溜如冰,我也一起跌地上,且压在那不幸人身上,手中纸笔撒了整地。
“救命,”我喊叫,雪雪呼痛,那人反而比我先站起,拍拍身子,再来拉我,两人在长凳上坐下喘气,忍不住都笑起来。
“幸亏没人看见这种丑相。”
我问:“可有受伤,扭到腿吗?”
“没有,一切完整。”
她一边整理头发把飞脱的帽子戴回头上,我看到一头红发与一脸雀斑。
她伸出手来,“赵颂棋,你呢?”
我十分意外,“有红头发的赵氏吗,怪不得碧眼儿会得叫孙权。”
“家曾祖是华人,我有中华血统。”
“我叫王志一。”
“呵,原来你就是英俊敏感的历史系王志一讲师。”
我揉揉酸痛的膝盖,一边把地上跌散的杂物拾起,是吗,我真的如斯著名?
我问:“你是学生?”
“我是数学系教授,前来代替崔教授。”
我吃一惊:“数学系!一个年轻女子好端端怎么会走进数学系,我看过你们的试卷,题目刁钻古怪:‘三夹板上有一个圆形洞直径四十公分,一只直径五十公分圆球置于洞上,试问球下端可伸入洞若干公分?’这种数题几时才会在现实生活中出现,有几个女子因懂得解答这种难题而被爱?”
红发女看着我半晌,忽然大笑,“王先生你名不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