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尽头(五十二)
地尽头(五十二)
“社会有压力,家庭有需要,逼着我们设法迅速名成利就,否则,去买一只口红都遭化妆小姐歧视。”
“没有人歧视你,除非你标签自己。”
“咪姐,这种鸡汤式励志的谁不会说:‘没有人可以侮辱你,除非你接受那侮辱’,‘人贵自强自立’,‘有志者事竟成’……咪姐你与社会脱节了,现在你到街上不外是花钱,人人争着侍侯你,你不知我们苦处。”
我语塞,她说的都是真话。
苏杏讲下去:“我们每天见的最多的是那班猥琐的同事,每日十多小时对牢牢,他们口气与腋下汗臭挥之不去,做梦也闻得到,男上司不规矩双手,女同事是非冷箭,都叫人难受,你都不记得了。”
我微笑,“这真是一个可怕的世界,你们想怎样?”
“我与苏杏想开一家鞋店,专门卖平跟鞋。”
我不出声,主意很新鲜,“店铺设何处?”
“地下铁路总站铺位,我们想好了,专售康维斯与凯德及其他橡胶底鞋子,年轻顾客应不介意铺位装修。”
“有银行愿意贷款否?”
“我们先来找你。”她俩十分坦白。
“想我做沉默股东?”
“正是,咪姐,这是我们的计划书。”她俩放下一张光碟。
倒也不是一味胡来,至少还有计划。
“有空我会看。”
“咪姐,我们比较心急。”
“我明白。”早一日出头早一日扬眉吐气。
“咪姐,有什么忠告?”
我想了想,“慎交男朋友。”
她俩一怔,大笑起来,“咪姐似百岁老人。”
她俩走了以后,我仔细用电脑阅读她们的报告书。
我略为意外,不愧是读过管理科及美术系的学生,那张光碟内容十分精彩及详尽。
先从店铺位置说起:租金条约人流,员工薪水成本货源全部清晰列明,图像彩色缤纷,语言简约,很讨人喜欢。
我决定投资一笔资金,蚀光就算数,还她俩心愿。
第二天,汪翊来了,我笑眯眯看着他,这人,枉父母给他取了一个那样漂亮的名字,翊字像一只鹰站在当风位张开两只翅膀,可是他头发凌乱胡须未剃领带与衬衫上有介辣渍子,像一只刺猬。
他一日比一日不顾小节,在我面前尤其不修边幅。
他问:“我才眠了一个小时就来了,咦,你在看什么?”
“看一份计划书,兼核对资料。”
他到厨房做了一大杯草莓奶昔,读完报纸便看那份计划书,“一眼就知道是年轻人做的。”
“你说对了,是苏杏与周桃。”
“资本数目十分克己,我愿投资。”
我问:“今天来找我何事?”
他到我浴室洗把脸,我追进去说:“不准用我的剃刀。”
他哈哈大笑。
汪翊问:“你打算一直住在这里?”他脱去上衣。
“是,喂喂,你干什么,请守礼,人家看到会怎么说?”
“你放心,我不会在此沐浴。”
他用毛巾抹干面孔及头发。
我看着他:“汪先生你今日精神恍惚,何故?”
“我做了一个噩梦。”他定定神。
“男人做梦是稀罕事,噩梦更奇怪,说来听听。”
“在梦中,我是一个难民,跟着一队俄国歌舞杂技班逃难,在一间古老酒店前下车,可是我落了单,没有房间食物,我沦为乞丐!”
我黯然,“这么说来,你出身与我差不多,我也常做这种梦:独自流落车站,只见人山人海,但不知身在何处,该往哪里去,还有,忘记家中地址。”
汪翊捧着头苦笑。
“这是你拼命赚钱的原因吧!赚些安全感。”
他定定神,“朱小姐,丝路牌已封了蚀本门,大有出息,你可愿到厂址观光?”
我摇摇头,“我不再旅行。”
他给我看酒庄的网站,“看。”
咦,一切都是不锈钢仪器,我意外,“不用双脚踩?那多刹风景,试想想:花布结在头发上的少数民族姑娘手拉手把雪白足踝浸在紫色葡萄汁里踩踏……”
汪翊蹬我一眼,“朱小姐,二十一世纪了。”
“真的,”我遗憾,“我太恋旧变态。”
只见工人都穿着白袍戴口罩戴手套似在实验室工作,十分现代化。
“在传统与科技之间,我们选择后者。”
“你的竞争对象不是欧洲市场。”
“能够与北美较技已经十分理想,退一步想,比的上澳洲,也已不错。”
“真没想到酒类拥有如此庞大的市场。”
“高兴的时候,喝酒怡情,悲伤之际,借酒浇愁,一年四季都少不了酒,古志他们下午三时已开始喝。”
“别信他们,他们没有烦恼。”
我出去听了一个电话,回来之时,汪翊已经在沙发上盹着,他身上发出一股汗酸气,我一走近便闻得到,他轻轻扯着鼻鼾,不知有否做梦,梦中不知是否卖身给杂技团,开始苦练空中飞人。
这社会其实是他梦境写照:每一个行业都似马戏班,光怪陆离:胡须美人,三脚怪汉、狼孩、象人、侏儒……初抵贵埠,吓个半死,慢慢练出来了,发觉自己有才华做蜘蛛精或是炮弹飞人……
我叹口气,给妹妹们拨电话:“我答应投资,你们到中区找冯朱梁律师楼署写合约好了。”
我听到她们欢呼,但愿小生意成功,姿色平常的她们不用再在杂技歌舞团演出。
汪翊忽然叫我:“朱咪。”
我以为他醒转,走近他,原来他在说梦话。
我有点感动,在梦中也牵挂我?多好,且听他说些什么,我蹲到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