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尽头(五十六)
地尽头(五十六)
茶几上堆着一大叠关于洋酒的杂志刊物,他是一个成熟爽朗好学的二十三岁,不过,始终只有二十三岁。
住所那样干净,一定有人帮他收拾。
组走进宽大厨房,“我今日做草莓冰激凌给你吃。”
我肃然起敬,“自制冰激凌?”
他取出小小桶型机器,“每个有孩子的家庭都应自制不含人造色素及防腐剂的水果冰激凌。”
“请予示范。”
“我用的是全脂奶油。”
“全脂奶,”我吃惊,“吃了会变气球。”
“脱脂奶好算牛奶,电子琴好算钢琴?”
“哗要求严格。”我忍不住笑。
他手挥目送,看样子做惯做熟,把材料放进桶里。
他说:“书房有电视,你可以看一套电影。”
还有书房,真想不到。
一进书房,我发默,惭愧,没想到如此雅致,桌子上放着一只老大的透明压克力月球仪,我走近:幸亏航天科学家连月球另一边地形也拍摄下来,完整绘图,我找到宁静海,死亡海、风景海与哥白尼山峡。
安乐椅边还有一本大学,翻到其中一页,我看到“好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者,天下鲜矣”,即喜爱一个人,但知道他的缺点,讨厌一个人,但知道他的优点,具有这种修养的人,天下真是太少了。
我叹口气,陈祖明这人真有趣。
他探头进来,“喝杯龙井茶吧。”
还有一小碟子绿豆糕,白瓷碟子与糕点都细致可爱。
“冰激凌过半个小时可以吃。”
他随意捡出一张影碟,放进播映机里,“你先看着再说,改日我去借科学怪人之妻,巨蚁袭击地球这种有深度的电影给你欣赏。”
我没想到,来到这王老五之家,原来是为着看电影。
我说:“我最想看的是上世纪六十年代黑白三十分钟科幻电视片集《曙光地界》。”
“啊,我找到同志了。”
这时电话铃响起,他去接听。
我靠在安乐椅上,开始看那套电影。
两个主角是俊男美女,原本应当精神一振,可是看的太多,观众麻木不仁,不以为奇。
他俩一起跳舞喝酒,终于醉倒一张床上。
第二天黎明,她在白色的床褥醒来,看一看身边,另一边床位空着,他已不在。
她艳丽的面孔上露出惆怅之色,呵,已经走了,一夜就是一夜,意料中事。
她不让失望露出来,故作不经意。
我看得恻然,我了解这种心情,其实她在想:一夜又一夜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人,是悲是喜?渐渐落寞。
这时忽然房门一响,她抬起头来,何,他竟然回来了。
他手里捧着咖啡,原来他比她早起,去买早餐。
她美丽双目露出惊喜,可是不敢太着意,只微微笑,轻轻说:“你好,陌生人。”
我忽然醍醐灌顶,顿悟,我熄了电影。
书房内完全没有声音,陌生的祖在外边低声讲着电话,听得出是共事:“……是,我们遭到检控,当日我没有查看身份证……小事。”
我的思路清晰如水晶:她失望,她以为他已经哦组了,以后再也不见,可是他却恋恋回转,可见两人心意共通,有所眷恋,她的希望又提起来。
然后呢。
半年、一年、两年,然后呢,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大家都那么年轻,一生却是那么悠久的岁月,以后呢?
他与她可能遇见更可爱更新鲜的人,总有一人要再度失望。
抑或,不要怕失去,勇往直前,一次又一次,寻求短暂欢愉。
世事没有什么值与不值,看一个人追求的是什么,但我心自幼孤苦寒怆,我渴求的并非极乐。
我轻轻站起来,手脚冰凉。
这时祖走进书房,手里捧着小小银碗,用长柄匙羹舀起冰激凌,示意我张口。
他轻轻把冰激凌送进我嘴里,“怎样?”
我食而不知其味,只得说:“很香甜很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