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三十二)
嘘——(三十二)
她回市区,到欧阳医生诊所。
“不为你好,阮女土的情况如何?我与她通过电话,精神还算不错。”
不为用很技巧的措辞低低地说:“我们已经很满意,不敢奢望。”
欧阳医生说:“她原本不打算把病情告诉你们。”
不为小心翼翼地答:“不同我们商量,又同谁说,家父已不在人间。”
医生沉默,吁出一口气,“她曾同我说,盼早日与先夫同聚。”
阿,面子上伍太太积极生活,一点也不露出来。
“他们相敬如宾,恩爱数十载,晚年伍先生得了痴呆症,她不辞劳苦小心照顾他,他们是夫妇典范。”
不为不出声。
终于她咳嗽一声“医生到底还有多久?”
这句话其实一点实质的意思也无,但是听在医生耳中,却有特别意义。
“三个月,半年不定,坏细胞已扩散到全身。”
不为耳畔嗡嗡作响。
“不为,高高兴兴伴她走毕最后一程。”
不为眼前已黑,她用手遮住双目。
“奇怪,本来病入膏盲,应该觉到痛苦,可是她却异常平安。”
不为站起来,但是双脚一软,不支倒地。
看护连忙扶起她,医生立刻替她注射。
不为靠在沙发上,悠悠恢复知觉,只觉无限凄苦。
医护所替她叫了车子,她回到家中。
这时,伍太太在书房中教女孩子们织毛衣。
简单的圈圈针一路织上去做一个圆筒织成顶帽子,不为小时也学过。
母亲又教她钉纽扣“女子家里总得有针线盒子”,读大学时,男同学都找她换拉链。
她靠在门框看她们干活。
祖母的手指不够灵活了,小女孩帮她转弯,她们玩得很高兴。
女佣在厨房做肉酱意粉,熟悉粗糙的香味,不为勉强自己坐下来吃一大盘,饱到喉咙才停止,怕呕吐,立刻平躺在床上。
她不能在这种时候倒下来连累家人。
一边打着饱嗝一边流泪。
不劳的两个孩子进来找她,“阿姨有事与你商量。”
不为连忙坐起来,“请说。”
她有一个良好习惯,她对小孩,同待大人一模一样。
“阿姨,爸爸打电话来,说想见我们。”
“啊。”
“我们问过外婆,外婆说随得我们喜欢,不过,外婆说,最好在公众场所见面,并且司机在一边看守。”
不为点点头,“外婆思路清晰极之有理。”
“但是阿姨我们不想见他。”
“为什么?”
“他留下我们不理,我们觉得他不再是一个父亲。”
“不想去就不去好了,他再有电话来你找我听。”
两个男孩子欣然回房做功课。
艾历逊的电话接着就来了。
不为说:“艾历逊,你不珍惜的,你不再拥有。”
他恳求:“不为——”
“他们不愿意见你。”
“你帮他们洗了脑”
不为不恼反笑,“随便你怎么说。”
“我会聘请律师——”
“你省省吧,有钱,不如与情人去度假。”
不为放下电话。
伍太太问:“是艾历逊?”
“正是那个厚颜无耻,身在福中不知福,有风驶尽叹的赤发鬼。”
“我同他说,他可以到这里来见儿子,但是孩子们不愿见他。”
“占美他们做得很对。”
“这又何必呢。”
“妈妈你的心太慈,不合时宜,你别管他们的事。”
伍太太手中还拿着那顶绒线帽子,问不为:“还记得怎样收针吗?”
不为点点头,“像学骑脚踏车一样,学会了永不忘记。”
“我教你针织那年是几岁?”
“我记得还是小学生,许是五年级。”
“不劳手工比你好。”
“所以她可以开婚纱店。”
“她寄了照片来。”
“怎么不早说。”
一大叠彩色照片,只见店面全玻璃装修,只有英文招牌叫L“veLoveLaugh。
“真好,”不为说:“有什么是我们有而上海人没有的呢,人家比我们漂亮、聪明、勤活,人家又众志成城一味要赶过我们—一我们唯一的强项是洋化,不劳这下做对了,干脆扮假洋鬼子。”
伍太太也笑,“行吗?”
“还有什么办法,难道还敢同人比中文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