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四十九)
胭脂(四十九)
助手在张罗代用券,一下不肯憩下来,非得出去逛市场买东西,世球取出最新的旅行支票给她们,换回欢呼之声。
他同我说:“你还是回房休息吧。”
瞧,尚未得手就要冷落我。
雨仍然没停,却丝毫没有秋意,街道上挤满穿玻璃塑胶雨衣的骑脚踏车者,按着铃,丁零零,丁零零。
小时候我也有部三轮车,后来叶伯伯花一块半替我买来一只英雄牌按铃,装在扶手上,非常神气,光亮的金属面可以照得见脸蛋,略如哈哈镜,但不失清晰。
一晃眼就老了。
“之俊。”
我没有回头,“你没有同她们出去?”
“去哪里?”
我回头,一看,却是叶成秋。
再有芥蒂也禁不住意外地叫出来,“叶伯伯,你也来了。”
“你把我当谁?”他问。
“当世球呀,你们的声音好像。”
“你没有跟他们出去玩?”
“他们去哪里?”
“去豫园。”
我问:“你怎么赶了来?”
“来签几张合同。”他说,“之俊,你脸色很坏。”每个人都看出来。
知子莫若父的样子,他玩笑地说:“他没有骚扰你吧?”
我笑,“这边女将如云,轮不着我。”
“你不给他机会而已。”
我把题目岔开去,“你是几时到的?”
“十分钟之前。”
“不休息?”
“身子还不至于那么衰退。来,带你去观光。”
“什么地方?”我好奇。
“我带你去看我的老家。”
我倒是愿意看看是否如传说中般窝囊。
一出酒店大门,叶伯怕那部惯用的黑色轿车驶过来。
咦,噫,有钱好办事。
他对我说:“我的老家,在以前的邢家宅路。”
我一点概念都没有。你同我说康道蒂大道、仙打诺惹路,甚至邦街,我都还熟一些。
叶成秋微笑,他知道我想什么。
他精神奕奕,胸有成竹,根本不似年过半百。
到达他故居的时候,天还没有全黑,他领我进去,扶我走上楼梯。
他指着一排信箱说:“我第一个认得的字,是陈,有一封信竖插在信箱外,我当时被小大姐抱在手中,顺口读出来,被视为神童。”
“那你们环境也还过得去,还雇得起小大姐。”
他双手插在口袋里,微笑。
“你常来?”
“嗯。”
“为什么?”
“你母亲好几次在此间等我,那时家里紧逼她,我两个弟弟常常在梯间遇见她。”
我不由得帮我母亲说话:“小姑娘,好欺侮。”
“后来她终于嫁到香港,我父母松口气。”
“干他们什么事?”
“家里无端端落一只凤凰下来,多么难堪。”
话说到一半,木门打开,一个小女孩子边拢着头发边咕哝:“介热叫我穿绒线衫,神经病。”也不朝我们看,自顾自落楼梯。她母亲尴尬地站在门口,忽而看到生人,神色疑惑起来。
叶成秋说下去:“这上面有晒台,不过走不上去。”
“我们折回吧。”我忍不住说一句,“你应同我母来这里。”
他与我走下楼梯,“但是葛芬反而并不像她自己。”
“什么?”这话太难懂。
“她一到香港,时髦得不像她自己,成日学嘉丽斯姬莉打扮,小上衣,大蓬裙,头上绑块丝巾,我几乎都不认识她了。”
“摩登才好,我一向引她为荣。我一直记得但凡尤敏有的大衣,她也有一件,一般是造寸订做。”
“此刻你站在这里,最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