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五十一)
胭脂(五十一)
“妈,我去找外婆来。”
“外婆懂什么,你去叫医生。”我额头上的汗如豆大。
“好。”她又扑出去拨电话。
医生驾到,检查一番,颇认为我们母女小题大做,狠狠索取出诊费用,留下药品便离开。
我躺在床上彷徨一整夜,惊醒五百次,次次都仿佛听见门铃电话铃响,坐直身子侧起耳朵聆听,又听不见什么,我神经衰弱到了极点。
到天亮才倦极而睡,电话铃却真的大响起来。
我抓过话筒,听到我最怕的声音,“之俊?之俊?”
不应是不成的,我只得说:“我是。”
“之俊,”那边如释重负,“我是英念智,你难道没有收到我的电报?”
我尽量放松声音,“我忙。”
“之俊,我想跟你面对面讲清楚。”
“电话说不可以吗?”
“之俊,这件事还是面对面说的好。”
“我认为不需要面对面,我的答案很简单:不。”
“之俊,我知道你很吃了一点苦,但是这里面岂真的毫无商量余地?”
“没有。”
“见面再说可以吗?我是专程来看你的,你能否拨十分钟出来?”
推无可推,我问:“你住在丽晶?”
约好在咖啡厅见面。
我大腿与小手臂都有大片瘀青,只得穿宽大的工作服。
我准时到达。我一向觉得迟到可耻,但是我心胸不够开展,容不得一点事,于此也就可见一斑。
他还没有下来。
我自顾自叫杯茶喝。
我心中没有记仇,没有愤恨,没有怨怼,英念智在我来说,跟一个陌生人没有什么两样,但是他提出的要求,我不会答应,除非等我死后,才会有可能。
我呆着面孔直坐了十分钟,怎么,我看看表,是他退缩,是他不敢来?不会吧。
刚在犹疑,有位女客过来问:“请问是不是杨小姐?”
她本来坐另一张桌子,一直在我左方。
我不认得她,我点点头。
她松口气,“我们在那边等你,”她转过头去,“念智,这边。”
我跟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个微微发胖的中年男人急急地过来。
我呆视他,我一进来这个人就坐在那里,但我没有注意他,我压根儿没想到这个人会是英念智。
怎么搞的,他什么时候长出一个肚脯来,又什么时候秃掉头发,当年的体育健将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错愕到失态,瞪大眼看着他。
他很紧张,赔笑说:“我们在那边坐,我是觉得像,但不信你这么年轻。”一边又介绍说,“这是拙荆。”
拙荆?哦,是,那是妻子的意思。老一派人爱来这一套,什么小犬、内人、外子之类。
他如何会这么老了?完全是中年人,甚至比叶伯伯还更露痕迹。
我不由得做起心算来,我十七时他二十七,是,今年有四十五岁了。
他们夫妻俩在我面前坐下,显然比我更无措,我静下心来。
“之俊,”英念智搓着双手,“你看上去顶多二十八九岁,我们不敢相认。”
我板着脸看他的拙荆。
“真的,”英妻亦附和,“没想到你这么年轻。”
她是个很得体的太太,穿戴整齐,但你不能期望北美洲小镇里的女人打扮得跟本市妇女一样时髦。大体上虽然不差,但在配件上就落伍,手袋鞋子式样都过时。
英念智嗫嚅许久,终于开口:“孩子叫什么名宇?”
“叫陶陶。”我答。
那太太问:“英陶?”
“不,杨陶。”
“之俊,我已知道是个女孩子,我能否见一见她?”
“不。”
英念智很激动,“她也是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