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8年第1期
阎安作品春天或蓝(组诗)等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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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安作品春天或蓝(组诗)
时间打马而过
假借植物的亡魂
和一面镜子照着另一面镜子的方式
时间打马而过
碎瓦像鸟一样 在历史中逃离之后
一个巨大的废墟仿佛巨大的迷魂阵
时间若要选择此时此地打马而过
只需要 一阵细雨
和一阵呆头呆脑的风
细腰瓦器曾经端走的老人
他有一张纸糊就的面孔 一张喜欢埋没在
荒凉月光和苦艾酒里啜饮的面孔
时间打马而过时
就毁坏一空的面孔
细雨慢慢下落在沙丘上的时候
是高兴的时候 是悲伤的时候
是忍不住大喊大叫并狂奔的时候
是背后和前面空无一人
脚下空无一物的时候
这时。像暗器在凶险的速度中飞行着
像一场不见骑手也不见马匹的奇袭
时间打马而过
故乡
我的故乡在大海中 在蓝颜色的鲸王
嬉戏的鲸王喷起的又大又美的泡沫中
(有一天当大海业已干涸
鲸王被搁浅 在深谷似的大海沟里
它的哭泣 就是异乡人在异乡的哭泣)
我的故乡在浓雾如大海般笼罩的
干旱的蓝中 在风向标
和细长的飞鸟驻留的高地上
(在空空的行囊被风晃动 在双唇皴裂
命里缺水的异乡 干旱的蓝
那是在风中动荡的蓝 那是在鸟翼下
大气磅礴而又惆怅地展开的蓝)
我的故乡在一头牡鹿倒地而亡的沙丘上
在母亲小小的灯盏 照着沙漠上的海子
照着风也照着她荒凉的白发的地方
(母亲 请告诉您和您的灯所在的大地
请大地点亮它宽阔大量的灯盏 在蓝中
展开一条条灰白而细小的还乡之路)
我的故乡在一棵稀有树种站着的地方
在白丁香 雨水的香味
和一声类似狼嚎的野性号哭
渐渐消隐的地方
再次叙述黄河
这河 依然在我的身边
在一些破而不败的村庄的身边
在我小的时候这河
是河岸上高隆的沙丘
和一群小娃娃的牛牛
被太阳一天天地舔红了身子
而显得纯洁无瑕的大河
这是让众多不同血质的姓氏填满的大河
把天际的上端和下端连接起来
从开始到最后都在最远处行进的大河
我直到后来才明白
这也是让众多的姓氏几乎掏空蚀尽的大河
这是在人已不能轻易到达的地方
在巨石和峭壁耸立的山谷中
在时间中 在比梦还遥远的睡眠中
欢腾而沉默地流动的大河
我是大河之子 在这个时代
从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
我经历着轻浮的云
说三道四的泡沫
泡沫一般的黑颜色的嘴脸
我甚至在高山上沉默多年容忍着
一些混帐的朋友
怎样用一泡尿水嘲弄大河
和他们在血中公然掺水的残忍行径
之后 这深怀于高山和大地中
这依然在送葬也在送喜的大河
连瀑流垂落也不再愤怒的大河
浑浊的大河 能吮吸的大河
一条龙一条鱼或一个孤独的孩子
可以随意提起来放得下的大河
依旧是一条令人充实的大河
也令人空虚和魂不守舍的大河
举重若轻 简单而平实
泥水比腿低矮时也充满刺骨的凛冽
令人灰飞烟灭而又无可奈何
——这是我身边的大河
一棵被大风刮倒又在大风中
站起了身子的大树身边的大河
我8至13岁时用木棍反复打过的大河
跟我姥爷一样虚弱与成熟的大河
跟天鹅一样独来独往的大河
跟苍鹰一样硬朗而强悍的大河
我的身体要收藏的大河
北中国和我散架的骸骨
白里透黄甚至在发黑中
也要大声喊叫的大河
永远比人声更加动听的水声
当我开口说话再次叙述
这在人群的声浪里多次撂荒
有时已变得陌生与难堪的大河
用亿亿兆沙粒转动山
和豁开岩层的大河
在飞机上 在宇航员从天外带回的图片上
地球上最亮的事物 依然是
——我身边的这条大河
在不动声色的大山和大地中
在时间中穿越着
激起空虚的悲愤
和比山更朴实也更深沉的柔情
北方是一棵树
在一棵树 (甚或一片叶子)
犹如一声久别重逢的鸟鸣
不经意地出现但又消失不见
从而显得又遥远又渺茫的地方
在天和地的尽头
北方是一棵地平线上的树
一棵连简易凉棚
也搭不好的树
在更远处 在望得见也望不见之间
连天的沙丘仿佛孕妇般隆起
天光和云影映照着
沙丘上一道道明暗相问的洁净的肌理
同时被映照着的还有
旷达、罕见而不易的植物
迅疾游移的影子 风 蜥蜴
但你的嘴巴里和舌头上的北方
依然是一棵干巴巴的树凉爽
在想象里的复活也是短暂的
水已经不习惯于屈居水井
而是一律隐居于事物的深处
在北方 一棵望尘莫及的树
也隐居在远方 在行者飘忽的踪影之中
一棵树的北方你可以望呀望
但若要打听它的下落实在可笑
我试着说一说秦岭
我是北方人 秦岭就在我家的院子里
我知道翻过秦岭就是南方
那里住着的人
吃着一辈子也吃不完的鱼和热带水果
肺活量不够的时候就会拍着胸脯念叨秦岭
想象它内部的石头
细长而缓慢的水怎样从山里慢慢走出
那是热衷于被山和太阳直接截获的水
历经曲折好不容易有些多余的水
有的向南朝着长江
有的向北朝着黄河
有的向上朝着太阳和月亮
男人和女人 天空特有的黑与白
我是北方人 我家的院墙就是秦岭的根
我知道秦岭深处的东西 主要是那些石头
那些罕见的植物 动物和怪物
带着可信和不可信的寻常与神秘
我知道天也知道
每一个朝代都有为秦岭而走失的人
他们至今还住在山里
吃着野果草根 与世无争
比较确切的消息是
一条试图穿透秦岭的地道
从这头到那头 从黄色到红色
从代表黄河的沟壑到代表长江的山水
整整打了十个年头 十年之后
一条比地道还地道的两头
这边是秦岭 那边还是秦岭
这边是石头 那边也是石头
灰蓝色的石头 谜一样令人难解的石头
巨石被水浸泡后生出的黏液
散发着古里古怪的味道
和2000年后依然如故的硬度
类似蛋青或者早产妇女的羊水
如果你要发出真难闻的叫声
我并不反对 也不会反感
其实秦岭说到底就是那么一座山
神秘的山 众说纷纭
而又难得一见的山
山里头又有多少座其他的山
是数不清的 有多少块石头留在那些山里
也是数不清的 重要的是
一个人口最多的国家 人们生活在它的两边
能种稻子养鲤鱼的地方叫南方
能产小麦出美人的地方叫北方
在它的两边 年年月月
教科书的纸浆被冲入太平洋
我是北方人 和秦岭生活在一起
关于秦岭 它那几乎不可翻越的大
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很多
我只是随便说说 唐朝人的秦岭
被江水泡出肺气肿的宋朝人的秦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