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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档案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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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一郎:以明亮的爱抵御暗处的忧伤
  
  江一郎,1962年12月生于浙江台州,1981年开始发表诗歌作品,著有诗集。2000年参加诗刊社第16届青春诗会,2003年参加人民文学杂志社青年作家批评家论坛活动。获首届华文青年诗人奖、《人民文学》首届青春中国诗歌大奖赛一等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诗十五首 江一郎
  
  玻璃终于碎了……
  玻璃终于碎了
  有裂痕的玻璃,在起风的夜里
  终于哗地一声碎了
  天明起床,我见到碎片,那碎片
  像残肢撒落一地
  昨夜一声尖叫
  如同闪电消逝
  终于碎了,一块碎了的玻璃
  在破碎之前
  有着怎样揪心的隐痛
  又在巨大的忍耐中
  坚守着什么
  现在碎了。它放弃了
  或许痛苦太深
  或许到了该放弃的时候
  这样一块玻璃
  我不知道该为它难过
  还是为它庆幸
  它碎了,在起风的夜里
  松开自己的生命
  
  树上的钉子
  天知道何时砸进去,砸得那么狠
  如果不是裸露的一点痕迹
  谁能看出,这棵苍老的大树
  体内藏着长钉
  寒光闪闪,进入的一瞬
  该有多么迅猛
  闪电的撕裂,也比不上
  被它刺入的剧摘
  在最深处,一枚钉子潜伏下来
  并用白亮的牙齿
  咬紧树的一生
  时光流逝,钉子或许已经锈死
  这样的钉子,如何除去
  只能让它留在命中
  痛到不能再痛
  就是死了,僵硬的身体里
  还扎着,锋利,尖冷
  
  老了
  老了,牙齿没了
  没牙的糟老头和没牙的老婆婆
  让我们走吧,到乡下去
  在有山有水的乡下。买块好地
  种什么都行
  什么都种不动了,让它荒着
  草愿长多高就多高
  花愿开多野就多野
  这是我们的地
  老了,走不动了
  去溪边坐坐吧
  流水叮咚。多少美好的人与事
  就这样被它带走
  要是你有点伤感
  我陪着一起伤感
  要是你怀念初恋
  我们相拥着怀念初恋
  用没牙的嘴再一次亲吻
  老了,都老了
  天上的风吹去流云
  像吹去从前的欲望
  暮色徐徐降临,亲爱的老婆子
  我要挨着你睡了
  如果死了,你不要摇着我的尸体
  哭到太阳升起
  将我埋了吧。埋在
  自己的地里,并恳请
  土地将你也收去
  我们一生热爱土地
  死了。就让我们的白骨
  赤裸裸地搂着
  一万年,还爱着
  
  秋风
  马拉的辕车从远方归来
  赶车的大叔,为何你拉回的
  还有秋风的咳嗽
  河边密林里
  黄叶遍地,那可是夜来的咳嗽声
  天亮了,在脚下打滚
  高处的巢
  也空了,这些春天的城堡
  你们的主人呢
  而我在霜冷的大地流浪
  不能上去歇着
  那不是我的家
  我是地上不会飞的人
  秋风啊,一颗想飞的心
  被你一天天吹凉
  
  飞
  多少年我羡慕飞鸟
  羡慕这些弱小的生命,比梦想
  飞得还远,还高
  多少年我一直想飞
  试图在瓦蓝的天空,追随飞鸟
  一道飞翔的火光
  但我不可能长出呼啸的翅膀
  多少年,一颗想飞的心
  早已丧失更辽阔的远方
  一直摔在地上
  天上的梦想有多高
  铁锤般粗暴的生活,就将我
  砸得有多重
  多少年,我深陷在巨大的黑暗中
  一次次仰望,又一次次低头
  在身体的裂缝间,修补
  被摔伤的灵魂
  
  牛为什么流泪
  牛又开始流泪了
  不吃草,不叫,默默地流泪
  镇上的兽医昨天来过了
  牛还在流泪,不叫,不吃草
  大大的眼睛,像止不住的泉眼
  昏暗的草寮里,牛站着,不动
  如同巨大的不会动的岩石
  眼泪落下来,无声无息
  既不擦去,也不吞咽
  就这么一滴一滴落下来
  有时光线移过,泪光一闪
  火苗般一闪,但很快
  又被暗影掐灭
  牛在流泪,不停地流
  却不大声哭泣
  只有这浑浊的泪珠
  在沉默中,在更深的暗处
  像无尽的苦水
  不停地淌落
  
  铁道两边
  几乎被列车撞飞,这些衣衫褴褛的流浪者
  在铁道两边,在空旷的郊外
  仿佛几个不真实的影子
  列车过去了,我看见一个背小孩的妇女
  捡起半根烟,她迟疑着
  然后转身向我走来
  ——兄弟,你抽吧
  这一刻,我突然感觉我就是一个流浪汉
  走在他们中间
  疾风里,辛辣的烟草
  呛出了我的泪
  
  快乐
  一个背着一袋草籽的人
  千辛万苦,背一口空袋子回家
  他的草籽,一颗一颗
  从塞满希望的破袋漏下
  春风的脚印里
  长叶开花
  ——而我就是那个倒霉的人
  在沮丧中,被背后的快乐
  突然死命抱住
  
  再见春天
  突然有些心冷,当你就要离开
  当我怎么也无法将你留住
  世界一片空白
  让我伤感并且暗恋的春天
  让我悲愁并且疼痛的春天
  在依依杨柳间,一阵风
  像柳絮飘走
  再见,春天,再见你晨光的脸
  再见你罂粟的唇
  再见你青草的喘息
  和飞燕的细语
  想抱抱你,可是我不敢
  我怕抱着,这辈子
  拒绝死在谁的怀里
  再见,再见,活着与你相遇
  我多么高兴爱过你
  心里在下雨,但我笑着
  没人看见我一遍遍
  将泪悄悄擦去
  在低处,甚至更低……
  在低处,甚至更低,我见到草
  被目光照耀,或陷入什么也照不到的地方
  一簇簇那么卑贱,而又
  沉默地绿着
  在低处,甚至更低,我见到泥巴
  这些丑陋的阴冷的
  被踩在脚底,永远被踩着,更糟的
  与垃圾理在一起
  在低处,甚至更低,我见到蚂蚁
  这世上,谁在乎一只蚂蚁
  如此弱小,如此不起眼
  在大地最低处,活着无人理睬
  死去,有谁痛惜
  在低处,甚至更低,多少庸常的事物
  被我看见,又常常被我漠然地
  遗忘在生活的角落里。
  
  致敬
  向一只小小蜉蝣致敬吧
  明知活不过明天
  但今天它活着
  今天它活着,就要好好活下去
  瞧它,在冰凉的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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