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8年第22期
原创新作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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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一身尿液潜进水底
西边偏房传来鸡蛋破壳时的鸣叫声
蛋壳上还粘黏着血丝
有孕妇双手抱着肚子从河堤上走过
喧闹的河水突然变得安静起来
一条河楔进命里
熬糖的母亲
母亲在地窖掏着红薯
一颗一颗宛若从记忆里掏着往事
红薯表面有些已发芽了
新鲜的还没失去水分
她把红薯洗净切成薄片熬糖
木柴送进灶口 红薯在锅里翻滚着
仿佛要死死地熬出自己骨头里
仅剩的一点糖就像干瘪的乳房
再也挤不出半滴乳汁
直到灶火熄灭
直到撒落在地上的糖块被蚂蚁们
干净地搬回家母亲才
吹灭灯盏安心地睡去
喊
站在屋檐下的母亲
左手执灯右手
拢成半圆形掩住小小火焰
挡住吹过来的风
喊我——
一声声 喊疼窗前那朵桃花
喊住门前那条小河
静止下来的村庄
让母亲的喊声显得那么
温暖和清晰
你在好远的地方都能听到
你在好多年以后都能听到啊
吴乙一
确定的,是悲伤(组诗)
父亲吴桂荣,1951年生人,农民。于2007年10月检查发现身患非霍奇金氏淋巴瘤,小淋巴细胞型,位置在延髓背侧,神经外科的禁区。
——题记
确定的,是悲伤
园林工人在桥栏上摆设花盆
鹅黄色的花朵密密匝匝。秋风起
医学院的女生紧了紧飘动的裙裾
我放下书本,收回眺望的目光
长时间的沉默
染上了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属龙的父亲,此刻已经入睡
面容清瘦,两颊蜡黄。透明的药液
一滴,一滴,缓慢地穿过父亲
穿过父亲的血液、经脉、骨骼
寻找不确定的肿瘤。不确定的生与死
不确定的命运
而确定的,是我的悲伤
正从内心流出,打湿全身
给父亲理发
作为脑外科医生,弟弟稔熟于这些程序
他小心地在父亲脑袋上打香皂水
接过护士的剃刀,一刀一刀剃下去
花白的头发一片片掉落
青白的头皮。细弱的血脉
偶尔渗出一点血迹
并不为我们所知道的伤疤、记忆
渐渐显山露水
父亲憋着气,艰难地呼吸
他的尊严一再缩小
而患病这个“错误”正被无限放大
三个儿子面前,他紧张又孤立无援
明天下午,光头的父亲
将独自一人进入手术室。带着他的孤独
与不安
签名
医生给我们讲解手术的风险
从第一到第九,到其他
每一项都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
闪着寒光。能救人性命,也可能
置人于死地
十一岁那年,我患急性阑尾炎穿孔
你的泪水曾染湿我的手术通知单
它也成为了一剂良药
藏在身体内,治我一生的病
面对一个个等待我签名的空格
我的心止不住地疼痛
颤抖的手无法下笔
——父亲,三十年前,你给我生命
而现在,你却将自己的性命
交回到我们儿子手上
陪父亲说话
手术过后的父亲苏醒过来了
呼吸机、监测仪器领着他紧张地走
他苍老的身体一次次在我面前暴露无遗
失水的皮肤就像发皱的草纸,写着
他的痛苦,我的悲伤
我抚摸着父亲。教育小孩一样
给他讲道理,不要乱动,不要乱想
不要拔呼吸机插管。要忍受疼痛和烦躁
我一遍遍地说。从未如此亲密地
爱抚父亲。从未如此频繁地
一次次叫他:爸——爸爸——
迷迷糊糊的父亲,虚弱地望着我
一个劲地点头。他真是个听话的孩子
多好啊,几天之后,他又会
重新做回我的父亲。继续承受苦和难
这个时候的父亲
夜凉了。秋意飘移
住院部众多的植物沉静而安怡
父亲被疾病伤害过的身体
瘦得像被雨水淋湿的枯柴
不知什么时候
才能燃起熊熊大火
衰老的父亲。痛苦地抽搐的父亲
喉管切开。不能说话的父亲
操劳一辈子。在病床上
依旧惦记农事、家事的父亲
糊涂的父亲
在妻儿面前,羞惭难当的父亲
就是这位老人。在一个个深夜
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瘦西鸿
乡愁次韵(组诗)
瓷印
一只青花的荷叶罐在江南
还盛着满满一罐宋朝的土
四只绿背的蟾蜍 口含洞经音乐
像打坐的道士忽然缄口
乃是预知了现世破土而出
釉在罐身上的游走戛然而止
荷叶飘动雨声罐口被铜锈紧锁
蟾蜍轻轻一跳 已是三百年
这泥土中的秘密潜行者
用火封闭了身世 以自己的空
装下宇宙的空 生命从此经过
再不会留下灰烬和回声
侧过罐身 会发现一方朱文小印
红颜早被岁月舔尽 而那名字的骨架
仍如主人的原形漫漫岁月里
传递着永不消失的体温
重合
说不出这一身的露水是哪些时光所赐
天那么蓝像母亲弯腰走进麦田
寻找从她视野走散的我
满身的汗水挂上麦芒的针尖
而我们终究会在人世走散
在一滴露水中低头 勿需看见真切的脸
我也能认出 江南的梦中
那重重叠叠掠过头顶的 深深呼啸
从身体中走出来我被一根脐带拴着
像风筝飞过蓝天 我以虚幻的影子
盖住一只手我们在微微的抖中
重合轻轻的颤
从大地上走进去你被一根思念拴着
如深入泥土的犁铧我翻耕着记忆的板块
轻握一只手我会悄悄回到你身边
用微微的呼 去重合你轻轻的吸
月光打湿好的衣衫
如展开一面淡墨的山水其间一个红亭子
已在晚秋褪掉檐上的红晕 细雨
如烟 滴答的秋水从那幅画
一直漫到她单薄的胸前
她解开衣扣 淡红的胸脯
一起一伏地跃动着月亮升上来
如烟 先在画中照彻山水的夜晚
又来到她的身边翻捡落叶片片
她打开一本诗卷行吟者的咏唱
仿佛从那间红亭子中传出 踯踯复躅躅
如烟平仄中匆忙走过的韵脚
让她在夜里从里屋踱到了庭院
其间有一丛山花开过在山水的幽暗里
彩色的面庞盖过细雨也盖过红亭子的灰檐
如烟 留给空蒙的山水一个湿湿的背影
而庭院的月光 已一寸寸打湿了她的衣衫
在深夜她又一次卷回那轴画卷
一生的伫望回到床前往事
如烟她赤裸地走进了黑夜
而灵魂早已在红亭子里做了神仙
甜
那最早蔓延的 不是时光
在舌尖上有那么一滴水
圆润 光滑 可能照见了乡村的炊烟
城市大街上的车水马龙和一个异乡人的
身影
它们漫漫聚集成为一滴闪光的太阳
那开口说出的还不是甜
没有那么早最早是一些盐粒
从地层或皮肤深处浸出来
一些眼球闪着光从蔚蓝的微小事物
观察着生命中那些痛 那些流出的泪水
它分泌从盐中散发出苦味
两瓣嘴唇一张一合喃喃出一个憧憬的词
但是甜一直在我们的梦里
像一个胎记或一盏夜里燃着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