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秀树的前进道路上,数学家的世界已经消失了。他在三高遇到的那位数学教师,或许是命运的安排,注定他与数学家无缘。
但是,作为一位科学家,数学的基础是相当重要的。后来为了科学研究,他学习了微分和积分,对数学的兴趣,有了某种程度的恢复。其实在学微分和积分之前,大哥芳树曾经对他进行过高等数学的启蒙,因此,学起来并不觉得困难。再往后,也从数学中认识到创造性活动的喜悦。
成为理论物理学家以后,秀树常常想,没有当上数学家对他来讲更合适一些。他知道,自己是一个以发现思考的飞跃为最大喜悦的人。而以滴水不漏的逻辑,一个劲地循序渐进,不是他关注的事情。再说,为理想与现实之间的矛盾而苦恼,是理论物理学家固有的思想矛盾,符合他的性情。
在秀树的理想中,除了数学之外,还有极为广阔的前景,也有必须遗弃的东西。向工学部各系统的学科发展,从来没有去想过。除了其他原因外,不擅长制图是主要原因之一。
在三高担任制图课的是福田正雄老师。他说话严肃,表情郑重,但是,是一个爱说讽刺话的人。
同学山本正吉是个乐天派,秀树与他关系较密切。有一天上制图课,老师打开门走到了门廊。同学们都专心致志地埋头制图。制图的教室很大,差不多比别的教室大两倍。教室里摆着又长又大的桌子。突然,寂静的教室爆发出嘹亮而滑稽的歌声:
“别哭了,可爱的斯扎娜……”
原来是乐天派山本君一边制图,一边引吭高歌。歌声响彻宽阔的教室,寂静的教室里,同学们切切低语,议论纷纷。有的忍不住笑出声来。
“别闹了。”一位同学忍不住干涉了。
山本君不理会这些,仍然我行我素,继续高歌。
唱完了一段后,传来了老师的声音:
“山本君,唱得好。”
福田老师笑嘻嘻地站在教室的门口,山本的歌声戛然而止。
山本生性活泼,喜欢上街玩。有一次,秀树与他一块儿到新京极的电影院,看了电影《十戒》。影片的导演是塞尔西·得米尔。自从外公去世以后,秀树这是第一次上电影院,因此印象极其深刻。但是,到繁华的新京极去,也给他留下了淡淡的罪恶感。
福田老师的鼻子下边留了副翘翘胡子,但表情不吓人。尽管他教学很在行,但是,秀树对制图课老是提不起兴趣。
一小时的制图课,对秀树来说极为漫长。在一张叫做瓦特曼的凹凸不平的厚纸上,用鸭嘴笔在上面画线,秀树对此没有自信。一会儿用它蘸墨汁,一会儿又研磨一下,想方设法地消磨时间。把鸭嘴磨得太尖利了,纸就像挨着刀子一般,被切出许多口子。如果磨得不够,在直线的两侧就像长刺一样,渗出一些墨汁。
下课铃老是不响,秀树中途走出教室。在校园转上一圈回来,鸭嘴笔的墨汁已经干得硬邦邦的了。又是一阵手忙脚乱,不知不觉地,福田老师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看着自己的“杰作”,秀树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制图交稿的期限眼看就要到了,只好加班加点地干。搞坏的地方,用褪墨水的橡皮擦小心翼翼地擦。擦了又画上,仍然失败了。反复几次,厚厚的瓦特曼纸也快被磨穿了。好不容易做完了,战战兢兢地交给福田老师。老师把图纸蒙在窗子上,幽默地说:
“不错,能透过图纸看到睿山了!”
即使如此,总算在制图课上没有不及格,这多亏了学期末有笔记考试的原故。打算升入大学的工学部,特别是升入建筑等专业的学生,制图是他们的拿手好戏。秀树把他们的作品拿来与自己的比较,觉得差距太大。为什么会这样,秀树一直没有想明白。
从小时候起,秀树不管干什么,开头总是不顺利。如果一意识到自己的笨拙,就越发不行。一想到许多人在看自己,就更加糟糕。上单杠的翻身上等动作,别人都能做好,他还是以不会做而告终。这是因为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知怎么回事就是做不好。制图之所以困难,也不单是动作不灵活的原因,还有许多的心理因素。
与此同时,如果一开始就战胜了困难,就会产生坚定的自信,就会一往无前地耐心地坚持下去。当然,不是说越往前道路越宽广,相反,有时候会重新变得狭窄、陡峭起来。不过,这时秀树总会不屈不挠地寻找新的出路,一直到走出困境为止。因此,能不能跨越第一道难关,与能不能做好某一件事情密切相关。秀树似乎对事物极为敏感,往往凭直觉就能判断对一件事的好恶。还在儿童时代,对食物的好恶感就非常强烈。大人们认为味道最好的鱼,他却一点儿也不喜欢。大家觉得沙丁鱼和咸鱼不怎么样,他吃起来却津津有味。蚕豆和毛豆是他极其喜爱的蔬菜,对其他的却非常讨厌。直到长大以后,他才吃西红柿和苹果。
从小学高年级起,秀树就开始反省自己的固执和偏狭。但在他的心灵深处,总是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限定在一个较窄的面上。选来选去,无论如何也超出不了这个面。好像有一个超越人的意志的东西在指使他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