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那淡淡的哀愁
也有那淡淡的哀愁
也有那淡淡的哀愁
——有感于曹文轩的《草房子》
窦桂梅
《草房子》最初是1998年和学生一起读的。
文章不厌百回读。几天前,和安华、杨雪原老师在学校图书馆商量童书摆放问题。几种不同版本的《草房子》映入眼帘。很自然地拿了起来。打开,一股古典、温馨的情调弥漫开来。几个小时下来,阅读的感觉和八年前大不相同,竟然泪流满面,呆在“草房子”里,走不出来。那不连贯的,近乎支离破碎的片断故事里,嘻笑,欢聚,离别,都成了我内心那淡淡的哀愁。
曹文轩说:“那里的每一粒沙尘,每一个场景,每一个人物都是可以进入到文学世界去的。”的确,当你走进《草房子》,乡野纯净的天空下,微风翻卷着荷叶,懵懂的少年奔跑在夕阳里——“草房子”这三个字,成了一口心泉,回忆吹拂着,情感泛起波纹,轻轻地荡漾。让桑桑刻骨铭心的“草房子”,就好像是我小学读书的地方。
正如油麻地小学的草房子一样,我的儿时教室同样是“草房子”。虽不是桑桑学校的草房子“很贵重”、“经久不朽”,但同样不是用一般的稻草或麦秸盖成的,而是用从百里外的靰鞡草盖的。就连我们家住的房子都是用这样的草盖的。这东北的三宝之一,受着北风的吹拂与毫无遮掩的阳光的曝晒,一根一根的都长得也很有韧性。
秃鹤坚守着人格的尊严,纸月文弱中透着内在的坚韧与沉静,细马小小年纪就挑起了“当家人”的担子,大红门里的杜小康,因家道一落千丈而失学,其痛苦中的沉沦与奋争,更是撼人心魄。还有秦大奶奶的性格转变,蒋老师与白雀热烈而无望的爱情,温幼菊忧郁、感伤的无词歌……这些同学好像都是我儿时的伙伴,那些大人就是身边的邻居,只是,人名不同而已。原来,我的草房子,还有桑桑的草房子都成了我和伙伴们,以及他和他的伙伴们的情调。我的那些伙伴一如桑桑的伙伴一样,不同的命运散满了些许无奈,门前的那条河,流淌着淡淡的忧伤……
故事的最后,桑桑自己也因患病而经历了“死一回”的痛苦体验。这六年,是他接受人生启蒙教育的六年,他似乎朦朦胧胧懂得了什么是情,什么是爱,什么是生活,什么是人生,从而逐渐感悟到“所有的人,都是在这一串串轻松与沉重遭遇中长大的”。我虽不是男孩,可桑桑的成长又何尝不是我们的成长?我们那颗天真的童心,不也如同桑桑一样逐渐敏感细腻起来的吗?品尝着生命中的爱与哀,味着人世的欢愉与悲凉。现在,成年的我,越来越相信,这种人生滋味不是非要等到自己完全成熟之后才能够体会得到。桑桑的生命从一开始便不得不面对它了,而由它构成的“苦难记忆”,而这往往决定着一个人一生的走向。
书中桑桑和纸月那种少男少女间毫无瑕疵的纯情好像我们的童年多少经历过。确实,一个少年对女孩子的喜爱,或者一个女孩对少年的喜爱,表达方式虽然多种多样,但大都包含了调皮、胆怯、逞强……害怕直接接触却又时时挖空心思地想引起对方的注意。喜悦与忧伤都积淀在少年朦胧的片断里。小学时,正班长的他和我曾经一起表演节目,一起组成小组写作业。因为我的假小子性格,我成了“垂帘听政”的。我这一把手不停忙活,他就默默躲在一处帮助我抄作业……“桑桑为了吸引纸月的目光,夏天穿着大棉袄在操场上走来走去;桑桑为了纸月不被欺负,悄悄起个大早去打架。”我不是也有类似这样的故事吗?只是,我那时透着傻气和稚气,略微有点潜在的“悟性”。自从上中学,我们到了不同的学校读书,到现在也没见他一面。不过,这次阅读的感觉,就好像在书中和他见上了一面——多美的回忆,梦一样的氛围里,那坐落山脚下的草房子,那个门前有一条河汊的草房子,充满了我和他,还有我的那些伙伴无尽的情趣与诗意啊。
“那个1962年8月的一个上午,桑桑坐在草房子的屋脊上,他忽然觉得自己想哭,于是就呜咽起来。明天一大早,他将载着他和他的家,远远地离开这里——他将永远告别与他朝夕相处的这片金色的草房子。”
多么不舍。多么难过,我开始想象远走的桑桑将来成了什么样子?他还会回到麻油地吗?多少年过去,那个装满他童年的草房子还在吗?我开始怀旧。我的小学时的草房子已经变成了瓦房。尽管它结识,现代,但就好像无情的地基一样,把我那草房子的记忆压在地下了。我伤心起来同时也自问起来:难道这是一种过时的情愫?难道这是多情或矫情?为什么这惆怅,却能在我灵魂中氤氲呢?
而后的多少天,淡淡的哀愁总是充斥我心。我知道,在别人看来也许这算不上什么良好的情绪,也确实不必人人、时时都有,更不必在任何一部文学作品里都让读者如此难过。但,我想,无论是拥抱它还是告别它,那毕竟是我的情绪。也许这种情调与我的总体生存状态有关,更与我的性格有关。但我相信,您,肯定不会将我的这种情感加以鞭挞,加以拒绝。您也许会和我一起感叹,人际间带有一丝哀愁的温情脉脉不是很好吗。
我发现,眼泪流过,记忆定格,写下我的这些伤感的时候,越是含有我的人情、人性味道。那老家的苍凉幽咽,仍让我一往情深,引起遥远的相思的哀感。忧郁、惆怅、伤感,浮躁之时掺合一些,快乐之后忧郁一下、热烈之时伤感一点。这些柔软的东西救了我,泪水变成很好的宣泄,哀伤成了我最好的排毒。
“儿童文学给儿童带来快感的,既有快乐的,也有悲剧的,比如忧伤。从整个文学史看,占有崇高位置的基本上还是悲剧范畴的概念。忧伤是一种文化产物,文化程度达到一定状态,对世界有了一定的认识,对于人类的生存有了一定的理解之后才会有的情感。忧伤还是一种非常美的情感,只要掌握好分寸,就是一种非常好的东西。”(曹文轩)
我开始相信,真正把哀愁作为一种情愫的,属于精神贵族。时代面前的惶惑,小悲欢下的失落,个人命运的无力,变故和冲击下的无法承受……回顾和思考这些的时候,我变得更加温情和怜悯。于是,个人在群体中的迷失,认同中的窘迫,以求自慰取得的一种心理平衡——使得人性深处的这一潜流,能坦然涌溢到我的眼眶和身心,并在我生命的总构成中,获得足够的份额。
(备注:这是几年前写的阅读感受,曾发表在《中国教育报》。前几天曹琴老师和学生们又上《草房子》的阅读分享课,很有感触,故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