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读带来了什么
朗读带来了什么
朗读带来了什么
——读《朗读者》有感
窦桂梅
“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毕飞宇认为《朗读者》是一部关于尊严的书;曹文轩欣赏那份故事叙述的庄重;池莉说是人类对自己生存理由的质询,是对不规范情爱关系的探究;肖复兴读了该书后感叹,它是帝国“第二代”最为深刻的反思小说……小说给我们留下了太多无从释怀的空间与可能。
作为语文教师,自然对“朗读”有着特殊的敏感。我发现,所有解读的来由,都源于“朗读”。为什么朗读使男女主人公远离欲望,生命变得醇厚,爱情获得升华,罪过得以救赎?为什么,透过个体的朗读,作家让我们看到人性暴戾、残忍、无奈、软弱、忏悔与宽容?尤其是,作为女性,更让我难以释怀的是汉娜,朗读给她到底带来些什么?
一、爱情的刻痕
“朗读,是我跟这个大我21岁的女人约会时的常规节目……我是她的朗读者,从我十五岁开始。”战后的德国萧条破败,一个15岁的少年在电车上病倒了,他独自下车,行走在大雨中,最后在一个逼仄的过道里吐得一塌糊涂,一个36岁的陌生女人帮助了他……
汉娜和米夏·伯格(以下称“米夏”)已经不只一次在一起了。可汉娜却问:“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她原本应该是知道的,“我”把那些朗读的东西放在了她的厨房的桌子上了啊,她怎么不知道?上边都写着“米夏”的名字,封面上还贴着书名和所有作者名字的标签。可惜,她一概视而不见——她不识字。
朗读成了他俩幽会的常规节目。汉娜要让米夏给她朗读后,她才带米夏洗淋浴,然后带他上床。这么朗读一段剧本,其中出现的不同角色,都要米夏把他们表达得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心无旁骛,集中注意力。一段心之幽情,他们并排而卧,悠闲朗读才是小说的桥段。当懵懂少年正全身心享受爱情的时候,成熟的汉娜却愁肠百结。感情升温之中,灵魂救赎,都是因为朗读。阅读将他们超越了身体,走向了灵魂,或者说走向了身心的结合。
后来他们再也没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爱情不可避免地出现失和与冲突时,汉娜选择了悄无声息地离开。几年后,米夏作为法学院学生参加审判二战中纳粹罪行的听证会时,他惊愕地发现汉娜竟然坐在被告席上,被指控谋杀300名犹太人的战犯……
后来米夏结了婚,生了女,又离了婚,20多年来,他孤独而坚定地给监狱中的汉娜朗读各种书籍,并制作成录音带寄去,而汉娜也在年复一年的听读中学会了简单的写字和阅读。当磁带中《奥德赛》的声音从少年变成了中年,那些抑制在胸中的万般情绪化成了喷涌而出的蓬勃泪水,让米夏无法承受那么沉甸甸的朗读。
监狱里,汉娜最初的信,写给米夏的,寥寥数语,或一份祝福,一份谢意,或者对一位作者,一首诗,一个故事,一本小说的人物品评,甚至监狱里的所见所闻。她写着“院子里的连翘花开了”,“我希望今年夏天雷雨天多点”,“从窗子里外望过去,我看到鸟儿怎样聚会在一起飞向南方”,等等。奇怪的是,汉娜写到这些,米夏才发现真是这么一回事。爱情总是超乎尘上的,阅读也使汉娜贴近了世界,并努力将这种种愉悦与米夏分享。
特别是一张从报纸剪下来的照片,贴在汉娜监狱的小屋墙壁上。向老者鞠躬的正是米夏。那是毕业典礼上接受校长赠送的奖品。当时汉娜已经离开那个城市好几年了,有这么一张照片,一定大费周折。这就是我所理解的汉娜:对爱情的坚守,这是她存在的理由与精神支柱!和作家一样,写到这里,感到有什么涌上胸口和喉咙。
因朗读,汉娜学会了阅读和写字后,米夏对此非常高兴,也的确表示钦佩。同汉娜为了学习读写而付出的千辛万苦相比,在米夏的眼里,他的赞赏和高兴,显得微不足道,简直一文不值。《奥德赛》录完后,又给她加录了施尼茨勒和契诃夫的短篇小说。还给她米夏自己喜欢和熟悉的文学作品,这样她又听了许多凯勒和冯塔纳,还有两位诗人海涅和默里克的许多杰作。以至于,朗读过的诗歌都能耳熟能详,都能背诵自如。不必拘泥于卡夫卡、弗里施,勇桑、巴赫曼和伦茨(当然,有能力可以探求这些作品有什么内在的秘密。)这些人,以至于后来,“我”就把自己写的东西拿来给汉娜朗读。
汉娜识字以后,她告诉米夏:“我一直有一种感觉,就是人家不了解我……你明白吗,如果没人理解你,那么,也就没人能要求你讲清楚,就是法庭也不可以要求我。不过,死掉的人却可以,因为他们理解我。”也许,她每天晚上都在和死掉的人,当然也和书中的主人公对话。对于活人她已经不抱希望。如此说来,米夏是否又是他的诺亚方舟呢?
要知道,在她识字后的一两年里,也曾那样天真地渴望过米夏的回信,因为她终于克服了一生的最大障碍,而从文学中她也早已体验过文字表达人心的力量了,可回信终于没有来。这使她由失望而绝望,此后,她不再锻炼,不再爱清洁,开始暴饮暴食,人也迅速衰老了。他是她唯一的动力,不能割舍的牵挂。于是他的没有回音也渐渐磨损着她的心,“最后的五年,她忽然变得什么都不在乎了”。那些越堆越厚的录音带,最后变成了帮助她离开的工具。
她在米夏去接她出狱的前日自杀,是否可以看作她对所爱的人的一种绝望?或者可以说,是她对于未来亲密交往的恐惧和绝望?在监狱草地的林荫下,米夏面对的,是他曾狂热地爱过的女人,但这个女人因为忠于职守,而充当的无辜刽子手又是无法救赎和原谅的。原谅她,从某种意义上就意味着对自己道德观的背叛,米夏收回了还没有来得及温热的手。这也是件关键性事件。他们,是否还是生活在各自的世界里,因为缺少交流,他们没有获得理解,彼此内心的十字架无法卸去?
这两只爬出一样痕迹的蚂蚁,在人生的开始和结束时,终于爬向了两个相反的方向。一切都结束了吗?汉娜心里问米夏。我也问主人公。一切都结束了,她心中仅存的那点温情都将消散开去,在就要回到活生生的现实生活中来的前日,汉娜了却了自己年老的生命。那间小小的牢房里,只剩下满屋安静整齐的录音带和书籍。
最后的纸条“在那听紫色的罐子里还有点钱,请交给米夏。这些钱还有储蓄银行里的七千马克,他要交给在教堂中同她母亲一起活下来的那位女儿,她会决定应该怎么用这钱的。同时请替我向他问好。”
自杀前的留言也不忘向他问声——是否可以说,汉娜的自杀,米夏有无法推卸的责任。一个曾经给她带去希望与梦想的人,一个用生命去等待的相逢,却如此地怠慢了她,怠慢了这份爱,她无法承受他的冷淡,无法面临没有他与爱情的生活,这比任何外在的监狱折磨让她难以承受。所以,她宁可选择了转身而去自杀的,那次盼了二十年才来到的探望,也许她依然介意,依然不可以直面自己的过去。在那一刹那,她被彻底地击垮了。
更何况,生,也许为了忘却的纪念,忘却恨水不成冰。死,有时是为了纪念的忘却,纪念曾经沧海。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发生爱情的那一刻,注定逃不过命运的诅咒,最初的爱情诱因,总会在最后将爱情谋杀,正如书中诗句描写的:
“与君同心,两心相互来占有。与君同衾,两情相互来占有。与君同死,人生相互来占有。与君分袂,各自东西不回首。”
爱情,本是一个神圣的历史事件,是人性升华的本质渠道。可是,却被现代人抛弃在大街,让它流浪,让它哭泣。作者有意将它穿插进宏大的历史叙事中,让它承载历史的重量,发掘人性深处的罪恶、可怜、虚弱、卑贱。作者让爱情蘸染了人性的光泽后,爱情就不再是件轻松的事情,它意味着责任,意味着生命,意味着与他人、社会乃至历史千丝万缕的关联。这对当下将爱情简单化、尘世化、庸俗化的人来说,无疑是种道德的审判与人性的催醒。
因朗读,生命留下爱情的刻痕。
二、生命的涅磐
汉娜总是让米夏为她朗读《奥德赛》、《荷马史诗》、《带小狗的女人》、《战争与和平》等,在米夏的朗读中,汉娜像个婴儿似的时而痛哭,时而大笑。而当初她在看守犹太人时,选小女孩给她朗读小说,也许情境如上。
几年后,在面对共犯的栽赃时,为了不让别人知道自己是文盲,保有最后的人格,她宁愿选择终身监禁。因文盲,她拒绝被培养成电车司机,可以掩盖她这个缺陷;这也是她要离开西门子公司,而去当一名看守的原因;这也是她会自己承认写了报告,而拒绝来鉴定笔记的原因。当然,还要追问的是,她是不是由于同样的原因,就在法庭上拼死一辩,激烈发言呢?因为她既不能阅读那位逃亡女儿写的书,也不能读起诉书,因此,就看不到对她有利、可以给她提供辩护理由的绝好空子,也就丧失了应对的机会。是不是因为这一点,她才把自己送往监狱呢?
再有,她躲躲闪闪、防卫过度,遮遮掩掩,假面伪装和出言伤人,包括对米夏等等。难道汉娜对身边文盲的羞耻感如此深重,值得她在审判和集中营这样的表现吗?难道,做文盲比当罪犯更加丢脸吗?泄露自己是文盲比坦白自己是罪犯更加可怕吗?
这些追问,显然是为了读懂汉娜的内心。当她意识到,阅读给自己带来心灵的宁静澄澈和灵魂的静谧愉悦后,就无法再离开阅读了。而识字是走向阅读的资本,是阅读人的起码尊严。难道外在的身体拘囿能比内心的尊严更重要吗?阅读是走向他内心世界的钥匙,她又怎能放弃呢?
看,汉娜开始了识字,那是把录音和书对在一起的阅读,她从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写起——字力透纸背,用了吃奶的力气。第一眼看上去会以为那是个孩子的笔迹,可以想象,付出怎样的辛苦,汉娜终于会写字了,终于会写字了!
有些时候汉娜对于文学的体验和评论经常十分准确,令人惊讶。来自本能的真实体验,往往显得真实而可信。纯真善良的评价,来自生命的当下体验,聆听者比朗读者看到更多,而这恰恰又是双刃剑,把汉娜裹挟进去,无法自拔。“施尼茨勒汪汪叫唤,茨威格是条死狗”;或者“凯勒要的是个女人”;或者“歌德的诗歌像一幅幅小画图,还镶在美妙的框子里”,或者“伦茨一定用打字机写作”等等。由此,我想到了我们语文教师强调的朗读——因朗读让世界变得澄明,因朗读,可以拒绝愚昧无知与鲁莽做出后悔的选择啊。
她的字始终没有达到熟练的程度,却表现了某种严谨的美。看上去,就像出于一位老人的手,只不过,那老人的手一辈子没有写过多少字。一个人错过了朗读学习的最佳时机,如果一个人太长时间拒事情于千里之外,即使最终开始亡羊补牢。并且乐在其中,那也可能为时太晚。她为此付出多少精力和辛苦,为她骄傲,也为她悲伤。为她那迟到和错过的生活而悲伤。为她整个世界的生命姗姗来迟、生不逢时而伤感。
在入狱20年后要出狱时,米夏来看她,他问汉娜,你会回想以前的事么?汉娜说在审判她前她什么都不想,想也没用,因为人死不能复生。汉娜说她明白,她学会了写字与阅读。学会了识字与阅读,这好像就是一个学生说的话,可在汉娜的口中。这几句简单的对话,其实透露了最朴实也是最深刻的人类思考,在我们面对难堪的过往时,有时更是要用建构的、正确的心和知识去面对未来。因为逝者已矣,来者可追。汉娜的阅读是出自于内心的需要,来自于灵魂的呼唤。文学所构筑的另个世界,让她神往不已,使她足以抵挡现实的寂寞,足以消解现实的无奈与龌龊。她在通过阅读寻求解脱与救赎。
写到这,我要说,尽管汉娜学会阅读为时已晚,她毕竟告别了文盲。不,是否告别文盲不重要,而是她因此而告别了来自本能的冲动,而因阅读有了对真善美的追求。于是,你对她做的一切便有了新思考——书中写到,米夏又重新阅读《奥德赛》的意义。这是一个“家乡不到十年间,鱼鸟今应怪我还”的故事。希腊人相信人不能可能同时掉进同一条河流,怎么会相信有返回从前那个故乡的事?要知道,奥德赛不是为了留下,而是为了重新出发。这是不是——生命新的开始呢?总体说明,这本记录所载的篇目是个证明,反应了德国那些受过教育的,具有市民意识的人,在文化上一种巨大的诉求。这不也是汉娜的个体诉求吗?
刑事犯当中的盲人,有个援助协会,汉娜总是把磁带借给那个组织。走进汉娜的书架,莱维、魏泽尔、博洛夫斯基、阿美希等描写集中营幸存者的书,还有赫斯的罪行录和阿伦特关于艾希曼在耶路撒冷被判处绞刑的报告,以及一些有关集中营学术文献,全都摆在一起。要知道,这都是她经过深思熟虑订阅的。
她又要监狱提供关于集中营女人、女囚犯和看守的书名,自从学会阅读,就开始阅读有关集中营的书籍了。小小的屋子,床头挂着许多小图片和小纸条。或是一段文章的摘录,或是一首诗歌,或是一则报纸简讯,诗句是像“春天让她那蓝色的飘带又在风中飞舞”,像“云影在田野上掠过”等。所有的诗歌都洋溢着对大自然的热爱和向往,小图片上展现的春意盎然的森林,鲜花烂漫的草地,写满秋色的落叶,遗世独立的树木,溪流潺潺的牧场,还有一棵挂满了熟透了果实的红樱桃树,以及一棵栗树,浅黄的,橘黄的秋状如火般闪亮。
作家的这种设置,是否给知识一种崇高的寄托?存在主义是一种对外部世界感到绝望后,转而从一己的选择中寻找心灵出路的哲学,它对他者间的交往未免看得过于黯淡,但在揭示人性的弱点上却又异常深刻。
因朗读,生命向死而生。
三、历史的诘问
读过这么一段话:这是反映二战的影片,与《美丽人生》一样,导演以温和的方式,别样的形式,来呈现对二战的思考。所不同的是,《美丽人生》是意大利式的乐观、从容、浪漫与美丽,而此书或此片,则有德国人的深邃、反省、慎独与冷静。
这是一个反常规的历史审视,采用的是元素倒也不新鲜,一个少年与一个中年妇女的爱情故事。然而,在他们身上蕴涵着太多的历史质感和人性诘问。中年妇女是历史的担当者,是亲历二战的在场者,是“无知”的被告者;相应的,少年是下一代历史的反思者甚至是赎罪者,是赓续二战罪恶的承担者,是“有知”的见证者。
解读这部作品,最为外在并最为宏大的,当然是反纳粹的层面。因此这里我不得回避因“朗读”引发我的这方面的思考。小说写出了历史评判对于不同的个人往往会“见林不见木”的缺憾,也写出了下一代人对于前一代的罪行,那种承担与厌恶相交织的尴尬。这都是独到而深刻的。
审判厅上,“我曾……我以为……那么,要是您的话,您会怎么做呢?”这在汉娜来说,这是当作一个严肃的问题提出来的,不是胡搅蛮缠。她当时真不知道怎么做,能够怎么做。她要愿意听听,见多识广的审判长如果设身处地会做些什么。“有些事情是不能卷进去的,而且,只要不伤及皮肉,不送掉性命的话,怎么样都必须与之脱离干系。”法官的回答如果针对汉娜具体的情况就有说服力了,泛泛地说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实际上冲淡了汉娜提问的严肃性,她问的是在那种特殊情况下怎么做才好,而不是说世界上有没有不该做的事,法官的回答不但无助,而且笨拙。汉娜投以惊奇的目光,毕竟,这次她在唇枪舌战中赢得了一个回合。
当汉娜第二次说“要是您的话,您咋办”时,这一次她得不到回答了,她也没有盼望得到,没人会希望得到。法官无言地摇摇头。
“我要是……,要是没有……我要是那之前没有在西门子报名参军就好了?”汉娜仍旧沉思默想——这个问题该不该提。她选择那些柔弱的姑娘,是不是害怕她们吃不消建筑工地的劳动?是不是因为她们终究要被送到奥斯维辛集中营去?是不是想让这段最后的时光好受一点?这是不是挑选柔弱细嫩姑娘的原因?是的,正如作者所说,没有别的原因,也根本不可能有!原因就是朗读!
审判宣布了,她一直腰板挺直地站着,纹丝不动地听着。她目不斜视,眼光穿透尘世一切,扬长而去。那是一种睥睨万物,深受伤害,彻底绝望而无限疲惫的眼神,一种任何人都不想再看的眼神。
如果能够不提“道德观”这三个很抽象的词,在那样的,谁都不能摆脱的历史框架下,她应该既是一个典型又是一个例外。典型,有很多像她一样的人,除了保证自己做好一个合格的工作者,对于事实真相的探究他们毫无兴趣也毫无意识;例外,是当真相被自动揭发,她仍活在自己的认识之中,而远离被认可的“真相”。
在漫长的牢狱生活中,她虽然一度封闭但没有被“道德观”,被沉重的忏悔所压垮。法庭上的汉娜,她并没有像其她一同被指认的罪犯一样,否认自己的罪行,而是坚定异常地坦诚一切。“是的,是我做的”。她执拗遵循的规范,她坚守的职责,是她眼睁睁看着300人被大火烧死的辩词。
相比与她一同坐在被告席,却昧着良心将所有罪责扣到汉娜身上的真正的罪犯来说,汉娜冒着傻气的执拗倒显得坦诚和真实。我们洞悉了一个时代的真相。如今的我们,在重新面对一些我们总是规避的历史时,到底要坦诚到何种程度才会令人信服?令人理解呢?拂去历史的尘埃,沉甸甸的真相却总无法让你我坦然接受。那么这种坦诚,又将她置于何地呢?
我们在惊异于她“冷酷”“无知”的态度时,也不免跟随她一同回望那个所有人看来都愤懑的黑暗时代。在奥斯维辛集中营,多少无辜的犹太人被纳粹分子惨绝人寰地屠戮。当然汉娜也是侩子手之一。我们不能因为她当时的无知就原谅她,像那个幸存的作家一样,绝对不会宽恕她。
还是忘不了“要是您的话,您咋办?”的两次反问。也许,就是因为朗读的缘故,汉娜有了超越文盲的深刻思考。突破个人的道德情感规范,而上升到一个狂热时代的集体无意识来说,汉娜自身不也是一个悲剧和受害者么?习惯了站在一定道德高度和“他人”视角来批判审视别人的集体,难倒不是我们的悲剧被一次次复制的源泉么?想必读者,包括你我也绝对不会宽恕和原谅汉娜的作为,可是她却是能够被理解的。而且她的例子也是能够被我们,被时代警醒的。
小说主人公汉娜的悲剧提出了这样的问题:在某种历史的绞轧下,作为一个个体的尊严和价值是怎么被扭曲地保存下来的?在她的罪责后面,是否有一些不易察觉的人性的复杂?作者以艺术的手法,提出了有关历史与小人物的关系这样一个哲学命题。本哈德·施林克使小说摆脱爱情故事的窠臼,并上升到如此的高度,显然也得益于他的写作态度“不仅要写作,而且还要在生活中承担某些使命,它们不是我自己给自己规定的,而是摆在我面前、我必须面对的任务,对人、事和所做的决定负责,这丰富了我的生活和写作。”他的话对当下浮躁的文坛无疑是一种警醒。
米夏象征新德国,汉娜是老一代德国人的代言,他们之间固然爱入骨髓,却终究隔着银河一般宽广的鸿沟了。
感谢朗读。一切因朗读展开,一切因朗读思索。生命的朗读,爱情的朗读,历史的朗读——生死朗读,朗读生死……施林克的小说绝无图解的痕迹,因“朗读”引发,小说的人物形象和审美的丰富性,远远大于他人所能概括的思想。所以临末,也学着借用评说莎士比亚的话来发一赞叹:说不尽的《朗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