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是何人》(张欣)内容梗概

作者:佚名 字数:16170 阅读:45 更新时间:2016/06/09

《对面是何人》(张欣)内容梗概

  广州老城区镇水街一对平凡的中年夫妇,妻子如一像所有的中年主妇一样,渴望着平静安稳的日子,艰难却脚踏实地地生存着,心平气和接受现实,她靠编织假发套辛勤地维持着这个家,支撑着上大学的儿子。但丈夫李希特却痴迷于虚幻的武侠世界,并把侠义世界作为自己的梦想,在这个时代里,他像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人物,不谙世事,不负责任,愤世嫉俗,任性乖张。

  因为迷恋着武侠,李希特认识了一个开武馆的名叫雷霆的人,并跟着雷霆习武,两人骨子里共同的对武侠世界的认识和向往,让两人成为莫逆之交。一个偶然的机会,李希特发现神秘的雷霆竟然是香港的电影导演,专攻武侠片,因为执着自己的武侠理念而成为著名的票房毒药,妻离子散,只能隐姓埋名地来到大陆放逐自己。相同的境遇让李希特和雷霆两人惺惺相惜,他们决定再为武侠的梦想“搏”一下。两人共同写了剧本,到处找经费,但所有的努力都以失败而告终。

  如一无意中发现自己无心买下的彩票居然中了千万元的大奖,她可以有能力改变自己生活了!她梦想着为儿子买好房子,一家人轻轻松松地过下半辈子。她悄悄地把事情告诉了李希特,李希特觉得自己实现梦想的机会终于来了!他逼迫如一把钱拿出来全部投拍雷霆的武侠片,为此不惜与如一离婚。善良的如一把疯狂的李希特和千万巨款一起逐出家门,孤寂地过着平凡的生活。

  大学毕业的儿子李想想因为家境贫寒,不得不与女友分手,当他得知父亲不负责任地追求梦想的行为后,与父亲激烈决裂。

  李希特不惜倾家荡产拍出来的电影被市场残酷抛弃,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李希特真心爱恋着女演员许二欢,又被发现与制片人有染而凄然分手;知音雷霆难以面对人生的所有失败,自杀了。一无所有的李希特在儿子的厉声质问中,无言以对,跳楼自尽。

  李希特被抢救过来了,如一和儿子为此欠下巨额债务,家里一贫如洗,李想想只能外出打工,却误入了非法的传销组织,被非法拘禁。

  被残酷的现实击碎梦想的李希特为了儿子,只身来到传销公司,用生命的代价救出了儿子。

  一切都回到了原点,如一和儿子仍然过着平凡的日子,期待着那个叫李希特的人有一天能再次走进镇水街的家门。

  《苍 黄》 

  王跃文

  子墨子言见染丝者而叹曰: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所入者变,其色亦变。

  ——《墨子·所染》

  我的客厅挂了一幅油画,海外慈善义卖场拍买下的。画的是深蓝色的花瓶,插着一束粉红玫瑰。玫瑰正在怒放,像笼罩着一层薄雾。

  构图有些像凡·高的《向日葵》,只是调子为安静祥和的蓝色,不同于凡·高的炽烈。花瓶却是歪斜着,将倾欲倾的样子,叫人颇为费解。

  我似乎总怕那花瓶碎落一地,忍不住想伸手去扶。可是,扶正了花瓶,画框歪了;扶正了画框,花瓶又歪了。

  画出自一位高僧之手,不知道藏着什么禅机。大约供奉此画两年之后,我才看到画框的很不起眼地方,写着小小的一个字:怕。

  菩萨怕因,凡人怕果。心里有怕,敬畏常住。

  我把这幅画写进了这部小说,挂在一位主人公的客厅里。

  乌柚县有两个刘星明,一个是县委书记,一个是乡党委书记。县委书记刘星明每见山间好景,就喜欢吟诵郑板桥的诗:“一间茅屋在深山,白云半间僧半间;白云有时行雨去,回头却羡老僧闲。”又说退下来之后,就在这山里结茅屋一间养老。听他不论到哪里都说这话,有人背地里给他起了个外号:刘半间。

  县政府临近换届,副县长差额选举,必得确定一位干部配合参选。乌柚县把这种差额选举的配角,叫做差配。原定物价局长舒泽光做差配,可他不愿意配合这场表演。县委常委、县委办主任李济运受县委书记刘星明之托,去找老同学、乡党委书记刘星明,请他出来支持配合选举。依照惯例,差配干部表现得好,事后会做奖励性安排。权衡再三,老同学答应了。自此,乡党委书记刘星明有了个外号,叫刘差配。

  县机关大院里有棵古银杏树,从深秋开始落叶,每天清早扫干净了,一到下午又是满地金黄。李济运是学林业出身的,却颇有些浪漫情调,很喜欢黄叶满地的样子。他想要是自己有个私人院子,也长着这么大棵银杏,一定不让人扫掉落叶。秋冬黄昏,残阳如血,踩在黄叶上散步,该是多么美的事!可他是县委办主任,必须规定每天清早打扫机关大院,地上得干干净净。

  这棵大银杏树没人知道它到底长多少年了。脚下这地方原来就是千年县衙,秦砖汉瓦找不到半片,只有这棵古银杏树高高的,盖过所有房子。据说自有县衙,就有这棵银杏树。大家都把这棵树喊作大树,大树底下也就成了县机关大院的代称。有人指点人家走门子,会隐晦地说:你该到大树底下去走走!银杏树的南面是两栋办公楼,北面是几栋住宅。两栋办公楼东西相对,东边是县委办公楼,西边是政府办公楼。大院正南方是大门,院子正中有个大坪,干部们要上领导家里去,必须经过大树下面。有人晚上去领导家,看见了不想碰面的人,就围着大树走一圈,始终让树干挡着,就能躲过去。

  梅园宾馆外头扯起了横幅,满街都是“学习、致敬”之类的标语。人大、政协两会终于召开了。漓州市下面的十三个县市,各县市的政府宾馆好像叫做某园。但乌和柚两个字,都不好放在园字前头。叫乌园嘛,怕落得百姓望文生义去笑话;叫柚园呢,文理上似又不通。二十年前新修宾馆,有人想出个梅园,虽说无凭无考,倒也有几分雅趣。既然叫了梅园,就得栽几株梅树。花大价钱买了十几棵老梅树,在宾馆前厅正面弄了个梅圃。大堂挂着巨幅梅花,寓含“喜上眉梢”。味道虽说俗了些,却也合了梅园的意思。再过些年月,为那十几株老梅编些故事,都是后人们的事了。

  代理县长明阳是个耿直的人,不想为了选票而笼络人心。他未正式当选之前,已到县里工作几个月,该怎么干就怎么办,很让有些干部不满。“两会”正式开始,人大代表公开向候选人索要好处。此风在乌柚流行多年,明阳却不愿就范。市委副书记田家永,一个说话算数的硬派人物,来到乌柚县坐镇指导选举工作。他是乌柚县人,曾任此地县委书记,很多干部都是他的老部下。但他此次回乡,关在房间闭门不出,只有县里几个头头在他房间里出入。他得保证选举不出任何差错。李济运也出入田家永房间,他曾是田家永的秘书,很受信任。

  不料选举副县长时,刘差配在会上精神失常,臆想自己真当选副县长了,站起来向代表们频频点头,表示一定不负重托。为稳定会场秩序,只得把刘星明送往医院,打了镇静剂让他睡觉。选举县长时,明阳落选了。明阳并不是因为不得民心而落选,而是坦荡无私得罪了某些干部。田家永请示市委,县长进行第二次选举。常委们分头做工作,终于让明阳当上县长。

  一夜之间,两条关于乌柚县政府换届选举的帖子在网上满天飞。一条是《乌柚县两次选县长,不选明阳不让过关》;一条是《乌柚县选举副县长,差配干部当场发疯》。各地纸媒记者也飞赴乌柚,小小县城被紧张气氛笼罩着。县委常委、宣传部长朱芝很年轻,却很会应对新闻危机,记者们都被她摆平了。惟有《中国法制时报》驻省记者站站长成鄂渝难纠缠,他秘密来到乌柚,几天没有露面。朱芝向县委刘书记请示,决定主动请成鄂渝出来。公安局长周应龙说,请这类记者出来,可以文请,也可以武请。文请就是朱芝打他电话,请他吃饭;武请就是周应龙着人设局,把成鄂渝当嫖客抓了。李济运主张文请,无非是拿钱摆平。于是,李济运同朱芝请成鄂渝吃饭,塞红包封嘴。席间,朱芝只道成大记者是大牌记者,必得同他照几张相。李济运颇为不解,像成鄂渝这种嘴脸的人,朱芝不会把他看在眼里的,居然还请他照相。事后,朱芝神秘地说,这照片自有用途!

  网上的帖子引起省里领导重视,很严厉地批示下来。朱芝请示市委宣传部,请动市委宣传部长骆川领头,去省里作危机公关,平息网上风波。关于乌柚的负面网贴都被删除了。朱芝忽来灵感,发明一个名词:网尸。那些死掉了贴子,只有打不开的标题在网上,实际上是网络尸体。李济运觉得朱芝说的网尸很有创意,他想象那些飘浮在网络海洋的网尸,好比永远留在宇宙空间的太空垃圾,陪伴它们的是无边的黑暗和恐怖的沉寂。

  刘差配从医院出来,依然是精神失常。乌柚人把精神病人喊着癫子,又分文癫子和武癫子。武癫子有攻击性,而刘差配算是文癫子。每天一早,刘差配就西装革履,腋下夹着公文包出门,见人就亲切地握手,吩咐几句。他完全把自己当成副县长了。谁也不好意思点醒刘差配,每天都同他配合着演小品。

  物价局长舒泽光因经济问题被“双规”。民间早就传说,舒泽光不肯配合组织当差配,迟早会吃亏的。李济运知道这是刘书记在整人,却也不清楚舒泽光自己是否干净。可是调查几天下来,舒泽光自己没有任何经济问题,倒是物价局另外三个干部进去了。刘星明陷入僵局,因为办错了案子,抓错了舒泽光。市物价局局长熊雄是李济运的同学,刘星明拜托李济运请动熊局长,让他来乌柚帮助安抚舒泽光。熊雄看在老同学份上,来到乌柚做舒泽光工作。饭局上,舒泽光说话很不客气,刘星明暗自记恨在心。

  县委书记刘星明有很多新举措,最具创意的手笔就是任用几位有突出贡献的民营企业家为县长助理。但是,人称三阎王的贺飞龙也成了县长助理。贺飞龙早年在道上混,恶名远扬。这几年,开始刻意打造自己正面形象,头上有了县政协常委的帽子。刘星明说他是先进生产力的代表,任命他为县长助理。

  李济运的老家离县城不远,他有空就回去看看老父母。李济运每次回家,看到的都是乡村的衰败气象。老父亲总会告诉他,村里风习越来越坏,赌场上通宵赌博。母亲总怪父亲多嘴,怕他惹祸上身。弟弟济林不太理睬哥哥,怨他不怎么帮家里。隔壁堂兄李济发,只是个交通局长,家里就办了厂子,一家人都红火了。村里人分不清官场级别,总以为李济发官比李济运大。

  舒泽光因为嫖娼被抓了,且有录像资料在县电视台播放。李济运知道此事蹊跷,这只能是有人设局。舒泽光老婆宋香云在幼儿园做饭,李济运老婆舒瑾是幼儿园园长。舒瑾说:宋香云一口咬定自己男人被人陷害。舒泽光被撤销职务,开除党籍。

  县财政局长吴建军下乡途中,因车祸遇难。同时遇难的还有三位同志。乌柚县最近被负面新闻压得透不过气,县委决定塑造以吴建军为代表的财政干部英雄群像。于是,层层汇报材料上去,吴建军成了全省财政系统英模人物。可是,民间却有传闻:吴建军办公室里搜出现金一千三百多万!

  一个不幸事件,乌柚再次成为媒体关注的焦点。幼儿园师生集体食物中毒。案子迅速告破,投毒者为舒泽光的老婆宋香云。宋香云本是个心直口快的女人,只因认定男人屡次被冤枉,用投毒之举发泄内心愤怒。《中国法制时报》记者成鄂渝再次来到乌柚,无非又想搞新闻敲诈。朱芝来了脾气,吩咐宣传部门不接待,她也不出面见他。成鄂渝给朱芝发来威胁短信:《内参》见。朱芝毫不示弱,态度强硬地回复了信息。

  局面一团乱麻。刘差配天天在大院里走来走去,见人就满面春风地打招呼,握手寒暄,布置工作。他的爱人陈美是县妇联副主任,成天坐在办公室窗户后望着自己丈夫,谁敢怠慢或嘲讽她的男人,她就打电话过去说那人几句狠话。一天,刘差配接待一位上访者周老头,听取情况之后签署了意见。基层领导看了刘星明三字,以为是县委书记签了意见,马上替周老头解决了问题。

  刘差配的疯病有些奇怪,当他疯癫的时候讲的都是真话,当他病情好些的时候讲的都是官话。他突然开了博客,把自己参选内幕、舒泽光被污嫖娼等事,全都说了出去,引发网络风暴。刘星明从外面开会回来,看到县里电视新闻,一位老百姓到县门口放鞭炮,感谢他为自己解决问题。他并没有为这位老百姓做过什么,原来这位老百姓就是刘差配接待过的周老头。县里有两个刘星明签字,兹事体大。县委书记吩咐李济运,叫他做通陈美的工作,送刘差配去精神病医院治疗。

  陈美非常痛苦,她宁愿男人就这么过日子,反正工资照拿。她不忍心向男人说明真相,告诉他已经是疯子了。李济运同朱芝一起去找陈美谈话,终于说通陈美送她男人去精神病医院。陈美不得已在网上发表声明,说自己男人刘星明因为精神失常,所有言论都不能代表正常判断。可是,网民们却不相信,直说她受到了威胁。

  朱芝为了对付成鄂渝,先发制人,贴出他全身名牌的照片,评论说:一个普通记者能有多少收入?浑身披挂几十万,难道是工资收入可以承受的吗?当这些记者口口声声为正义和公平呐喊的时候,他们自己又做了些什么?

  幼儿园投毒事件终于得到了平和处理,中毒师生都救治过来了,也没有引起太大舆论关注。李济运同朱芝的危机公关做得很有效果。有天晚上,李济运同舒瑾做爱时,嫌床的质量不好,老是吱吱嘎嘎地响,说一定要制一张不响的床。舒瑾说:叫它哑床!李济运觉得老婆这话说得很聪明。县里几个领导研究应对幼儿园新闻危机时,李济运陷入一种怪诞的联想:很多事情都不能让外界听到响动,所以需要一张大大的哑床。宣传部长朱芝做的很多工作,就是为了不让外面听见响声。但与夫妻床笫之欢不同,李济运想象的这张大哑床上并不都是快乐的响动。自此,李济运同朱芝之间有个暗语,但凡麻烦事情处理了,就说哑床了!

  舒泽光表示要上访。刘星明派李济运找舒泽光谈话,摊出条件:他妻子在可杀可不杀之间,就看舒泽光的表现。舒泽光为了保全妻子的性命,只得答应不再上访。

  李济运村里的赌场被公安派出所端了,他弟弟济林和弟媳春桃双双被抓。老娘打电话来,说济林和春桃只是在那里看热闹,派出所却不问青红皂白通通都抓了,身上的钱和手机都被没收了。李济运找公安局长周应龙,放了济林和春桃。老母亲告诉李济运,说村里的赌场是三阎王手下人开的,抓进去的那几个烂仔很快也会放掉的。

  《中国法制时报》副总陈一迪来到乌柚,李济运同朱芝热情接待。原来成鄂渝天价穿戴被朱芝暴光,《中国法制时报》也陷入丑闻。双方非常客气,只字不提不愉快的事。朱芝送给陈一迪的礼物是县级领导和公检法副科以上干部每人订阅一份《中国法制时报》,陈一迪拍板在自己报纸上给乌柚县发专版做宣传。陈一迪还透露,成鄂渝原来是成副省长的侄子,一直想谋求往政界发展。

  李济运夜里突然接到老家电话,父母的房子被人炸了。他火速跑回家去,幸好没炸着人,房子破坏也不算大。案子最后破了,原来是烂仔认定李济运父亲向公安举报,赌场才被端了。周应龙约李济运同贺飞龙吃了饭,这事就不追究了。李济运妈妈也不要烂仔赔钱,只要他们把炸坏的地方原样修好,但为头的烂仔要到家里亲自监工。她想做给村里人看,为自己挣个面子。

  县里财政局长的位置空悬了很久,李济发最后坐上这把交椅。财政局原副局长刘大亮想谋到局长位置,给刘星明送礼而成了行贿的反面典型。投毒的宋香云终于还是被判了死刑。于是,舒泽光同刘大亮结伴上访。他俩混进全省经济工作会议会场,突然站起来大声喊冤。李济运奉命把舒泽光同刘大亮带回去,送进精神病医院。李济运违心地做着这事,内心非常痛苦。他去找老同学熊雄诉苦,两个年轻人百感交集。熊雄是同学中级别上得最快的,也是市里最年轻的处级领导。但是,他总叹自己在市委领导眼里是个业务型干部,不会有大前程的。看到世上很多不平事,他说自己常有“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感觉。

  春节之前,市委领导有了重大变化。田家永调省交通厅,担任副厅长。他久有谋任市委书记之志,却未能如愿。李济运同朱芝去看望田家永,得知新任市委宣传部长竟然是成鄂渝!朱芝听了,如五雷轰顶。她同成鄂渝是结下仇冤的。从田家永家出来,朱芝在黑夜里扑在李济运肩头上痛哭。她不光哭自己的前程,还哭世事如此荒谬!李济运同朱芝是乌柚班子里最年轻的两位,他俩此时惺惺相惜,相互安慰。

  离过春节还差几天,李济运同朱芝从省里拜年回来,半路上接到县里电话,桃花溪煤矿发生了矿难!一听说是桃花溪煤矿,李济运脸色顿时发白。原来,这家煤矿是他堂兄李济发开的,名义上的矿主是李济发的弟弟李济旺。李济运同朱芝火速赶回县里,开会研究处理矿难。李济发私下对李济运说:“出事的是我们的矿,责任是贺飞龙的乌竹坳矿。两家矿紧挨着,约定好安全煤柱不能动,他们偷偷地挖,终于穿水了!”因为矿洞复杂,李济发的矿洞在下方,几分钟就全淹了,四十多个人都没有跑出来。

  刘星明出于私利考虑,向上级汇报时偏袒贺飞龙的煤矿。事故尚未按法律程序处理,省政府就匆匆作出通报,把责任全部归咎于桃花溪煤矿。李济运在常委会上说:“好,我现在按照党的纪律发言。桃花溪煤矿证照齐全,还是乌柚县的纳税大户,省政府通报却说它是无证开采的黑煤窑。事故调查之后,调查结论应该同被调查对象见面,做出相应的处理才可通报,省政府却通报在先,这是什么办事程序?堂堂省政府就是这么依法行政的?大家知道桃花溪煤矿是我堂弟李济旺开的,我敢保证自己的发言没有半句私愤!”

  此事成了乌柚县领导班子彻底分裂的导火索。由李济发提供材料和证据,人大主任李非凡、县长明阳、政协主席吴德满同李济运实名举报刘星明收受巨额贿赂。没几天,乌柚人都知道是谁检举了刘星明。传言自有很多演义成分,有些细节很像小说家言。说是本来刘星明的后台很硬,但乌柚县全体班子要集体辞职,那个后台就不敢保他了。他的后台是谁又有很多个版本,市委王书记和成省长都被说到了。但检举人却是一个版本,都清楚是哪四个人。

  刘星明终于被调查了。

  乌柚县委书记的位置空了七天,市委骆副书记突然把熊雄送来了。从来没有传闻熊雄会来当县委书记,真是太出人意料了。这回任命熊雄,做得很保密。事先没有听到半点风声。最先知道消息的是明阳,骆副书记把他请到市里谈了话。但明阳只是提前两天才知道这事,他也没有透露给任何人。李济运事后回忆,那天明阳从漓州回来,脸上不是很高兴。

  第二天上午十点,乌柚县四大家班子,尽数集聚梅园宾馆。会议室照例是头天晚上安排的,全体常委和人大主任、政协主席都摆了座位牌。明阳去门口迎接骆副书记和熊雄,李济运在会场打招呼。有人过来同李济运说话:“熊书记同你是老同学?”李济运笑笑,点点头。他突然发现大家对他比平日更客气,似乎是他当县委书记似的。有人问到熊雄,他就含含糊糊地笑。

  但熊雄在李济运眼里,模样很快就陌生了。熊雄对他的称呼,从济运兄或老同学,到济运,到李主任,这个过程花了一个星期。叫他济运兄或老同学,两人关系是很近的;叫他济运,就开始生疏;终于叫他李主任,两人的关系就是公事公办了。李济运知道这样才是正常的关系,庆幸自己一开始就叫他熊书记。这也是多年心得。新做官的人,最初听人叫他职务,总要谦虚几句。你若依着他的谦虚,不叫他的职务,却又把他得罪了。不要轻易相信别人的谦虚。

  一天,熊雄同李济运去了旧城改造指挥部。贺飞龙既是县长助理,又是旧城改造的开发商。他就像作战参谋长,拿棍子指着沙盘。因为有电视录像,贺飞龙就操着普通话。乌柚场面上的人多爱讲普通话,怪就怪在平常听乌柚普通话不觉得太难听,放在电视里播出来就极有小品效果。贺飞龙介绍完了基本情况,说:“我们资金不是问题,技术不是问题,信心更不是问题。只有一个问题,就是投资环境问题。”贺飞龙也学会了官话,用上了投资环境这个词,事情的性质似乎就不同了。他自己首先就成了建设投资者,政府应为他排忧解难。中间遇到的所有问题,就不是单纯的纠纷,而是经济建设的环境。

  熊雄果然表态:“利用民营资本搞城市开发,这条经验要充分肯定,并要继续认真探索。政府有责任为经济开发提供良好的外部环境,广大人民群众也有义务为创造好的建设环境出力。”

  调任交通厅副厅长的田家永到漓州调研,今天下午到了乌柚县。又一条高速公路要从乌柚过境,田家永的调研是为“工可报告”做前期。“工可研究”本是专家们的事,田家永带着几个处长走一圈,看上去多少像官样文章。这层意思谁也不敢点破,副厅长到底比任何专家都大。漓州人最关注田家永的处境,听说他在交通厅的分量已不可小视,很可能会接任厅长。原来交通厅一把手王厅长身体不好,最近两年都在医院住着。不得不佩服田家永的厉害,不到一年功夫就把对手们征服了。漓州人对田家永的所谓关注,有希望他官越做越好的,也有等着看笑话的。

  熊雄在招待田家永宴会上,提出派李济运去省交通厅挂职。李济运还没弄清这事是好是坏,全桌的同事都朝他举杯,祝贺他到省里去工作。李济运面色放光,不管谁敬的酒他都干杯见底。他脸色好看只因喝了酒,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快。派一个县委常委去省里挂职,又不是上街买一把小菜,怎么事先不通气呢?他不知道这是熊雄即兴发挥,还是早就想好了的。

  李济运来到省城正是深秋,穿城而过的河流瘦去了许多。那天风大,李济运带了那件黑风衣,穿上却有些热,便搭在手上。

  小车在交通厅办公楼前停下,一片黄叶飘到他手腕上。原来是一片银杏树叶。推开车门,脚下很轻软。地上铺着一层银杏树叶。他抬头望去,一棵巨大的银杏树,正沙沙地落着叶子。满树暖暖的黄色,看着叫人舒服。心想银杏树同他真的有缘。

  第二天,田副厅长找李济运谈话:“济运,你来了,很好!我们非常欢迎。我们接到省委组织部的通知,厅党组马上就研究了,你安排在厅办公室,任副主任。”

  李济运听着有些失望,他自己的想法是去业务处室。业务处室才有实权,才可能对家乡有实际的帮助。厅办公室无非是三项任务,对上服务领导,对下服务基层,对内服务机关干部。服务二字还算说得好听的,换两个字就是侍候。他太熟悉办公室工作了,哪一头都不是好侍候的。

  渐近年底,乌柚县的班子突然调整了。明阳调到市经济开发区当管委会主任,那边的主任过来当县长。当然是代县长,选举程序还是要走的。那位主任过来当县长算是重用,明阳过去当主任可想而知。李非凡就地免职。市委本要调他去市人大任职,他却死不肯离开乌柚。市委领导来火了,不作任何安排。吴德满提前一年退二线,让出了政协主席的位置。朱芝改任县政府助理调研员。

  李济运半丝风声都没有察觉,朱芝打电话过来他才知道。朱芝说:“很明显,检举刘星明的人一锅端了。我是另外一回事,还是叫成鄂渝整了。”

  李济运相当震惊和惶恐,似乎报复他的人正提刀把守门外。听朱芝慢慢讲完人事变动,他也安静下来了,说:“老妹,我早就隐约感觉到会发生什么事。既然来了,也没什么可怕的。你我祸源不同,境况是一样的。这时候,你需要的是平静。你不必有情绪,更不要想着申诉。”

  朱芝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人在官场,有什么办法?但想着自己只有伸出脖子挨刀的份,又格外的委屈。”

  李济运说:“看远一点。你年轻,未来长着哪。到了政府这边,分配什么做什么,尽力把事情做好。既要让人看到你的能力,更要让人看到你的气量。你一个小女子,要是表现出不同凡响的气度,大家不得不敬你几分!”

  “你自己呢?”朱芝说,“你们四个人,就还没有向你动手。”

  李济运嘿嘿一笑,说:“你傻啊!最早朝我动的手,我不离开乌柚了吗?”

  第二天,熊雄打了电话过来,告诉他市委对乌柚班子做了调整。李济运只当不知道,听熊雄一五一十说了。他故意问熊雄:“熊书记,我的岗位会作调整吗?”熊雄听出了他的情绪,稍作停顿,说:“李主任,你安心在上面挂职吧。”

  田副厅长很快听说了乌柚的消息,找了李济运过去,说:“李非凡我就懒得说了,明阳我是骂过他的。他们不该把你扯进去。他们年纪大,想赌一把。你呢?日子长着哪!”

  李济运说:“我当时也觉得参加检举不妥,但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我在那种情形下,不好不答应。他们把我拉到外面,四个人在车上商量。”

  田副厅长哼哼鼻子,说:“看看你们,那么神神秘秘,多像搞阴谋诡计!”

  李济运这个晚上一秒钟都没睡着。他想熊雄到乌柚来,完全是副陌生的面孔,肯定被人面授过机宜。他们四个人联名检举县委书记,有人看到的就不是什么正气,而是乌柚班子不团结。熊雄也不愿意陷身这个班子结构。也许在熊雄看来,明阳、李非凡、吴德满和李济运是铁板一块。前面竖着这么一大块硬梆梆的铁,熊雄会想到他的县委书记不好当。从市委领导到熊雄,都愿意早日把这块铁熔化掉。李济运是块未曾熔化的三角铁,搁置在离乌柚两小时车程的地方。他摸摸自己的肚皮,实在是过早地松驰了,哪里还有铁的硬度!

  田家永突然被调查,李济发神秘失踪。李济运的老婆舒瑾早辞掉幼儿园园长职务,随李济运到了省城。没那么多钱买房子,一家人挤住在办公楼顶的一间空闲办公室里。李济运的日子过得栖栖惶惶。

  很快就是星期五,李济运隐约想起,今天好像有什么事似的。仔细一想,今天贺飞龙父亲过七十大寿。他已收到了请柬。他要是还在县里,也没理由不去喝寿酒。场面上混的人就是这样,强把苦脸作笑脸也是常有的事。李济运今天起得早,先到楼顶走走,再下楼吃了早点。八点钟没到,他就往办公室去。他不想在上班高峰出现在电梯里,懒得望那些莫名其妙的面孔。

  中午快下班时,老同学刘星明来了。李济运有些不耐烦,他没心思听老同学说疯话。可面子上过不去,忙请老同学坐下。刘星明人没坐下,疯话就来了:“我在电梯里同他们吵起来了!听有人说,李济运本来是那个县委书记的心腹,同人家闹翻了,就把人家检举了!”

  李济运说:“你吵什么呀?人家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刘星明气呼呼的,说:“我就是嫉恶如仇!我就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

  “星明,什么要紧事你来了?”李济运想岔开他的话。

  刘星明说:“我要告状,我要反映情况。我在精神病医院几个月,知道里面关的上访群众,不光是舒泽光和刘大亮,外县也有。谁的天下?这还了得?老舒都在里面自杀了!这不是纳粹的集中营吗?”

  李济运劝了几句,就说:“你喝茶,我上个厕所。”

  李济运进了厕所,悄悄给熊雄发了短信:刘星明在我这里,他要去反映精神病医院的事。火速派人把他劝回去。

  熊雄立即回信:马上安排人。

  李济运出来,说:“星明,下去我们找个地方喝杯酒吧。”

  刘星明掏出手机看看时间,说:“简单点,我下午要去省政府。本来想马上就去的,眼看着快下班了。贺飞龙的事我也要告,他身上至少有五六条命案!你发哥就是他杀的!”

  李济运不接他的腔,知道他说的是疯话。发哥的死料定同贺飞龙有关,但至今没有找到证据。周应龙总说在调查,说不定早把这案子晾着了。下楼找了家小店,点了几个菜。刘星明死不肯喝酒,说:“我下午要见成省长,已经同成省长联系好了。酒喝得满面通红,不太好。”

  李济运不好意思附和他的疯话,只当没听见。没有喝酒,饭很快就吃完了。刘星明说:“我就不上楼了,这就去省政府。”

  李济运说:“时间太早了,中午休息三个小时。”

  刘星明说:“成省长很忙,我要提前等着。”

  李济运拉着他说:“你去我那里休息一下也不迟。去省政府,走路也就十几分钟。我派车子送你。”

  刘星明就跟着他去了交通厅。李济运带他上了十八楼,开了门说:“我在这里有个蜗居,你就在这里睡睡。时间到了,我来叫你。”

  “你就住在这里?”刘星明问。

  李济运说:“还没找到房子。”

  刘星明很是感叹,说:“艰苦,廉洁。济运兄,像你这样的干部不多。”

  李济运躺在沙发上睡觉。他中午睡眠也不行,浅浅的睡得不深。刚睡着没多久,舒瑾进来了。舒瑾很生气,说不想在爱迪生幼儿园做了。小孩子嘴上喊得好听,妈妈妈妈,哪把你当妈妈?你是奴婢!李济运劝她,她骂男人没本事。跟你跑到省里来,天天晚上打地铺!我要是你啊,害得老婆孩子受这个苦,我去跳楼!忽听得有人大喊:跳楼啊,跳楼啊!李济运爬到桌子上,跨到窗口。舒瑾说:有本事你跳呀!李济运脑子一空,人就往楼下飘。他想很快往下跳,人却像棉花似的,飞呀飞呀。终于到了地上,就像丢了一块西瓜皮,响声不怎么大。地上的银杏叶飘起来,鸡毛似地飞。有个年轻妈妈推着婴儿车,车上婴儿哈哈大笑,笑得嘴里清水直流。李济运又听得啪地一响,舒瑾把那幅叫《怕》的画丢了下来,红红的玫瑰碎了,很像血。李济运没感觉自己流血了,脸上有黏黏的东西粘在地上,他想肯定是脑浆。又听得有人喊:跳楼了,有人跳楼了!

  李济运使劲把脑袋竖起来,猛地坐在沙发上。怎么做这么吓人的梦呢?又听得有人喊:“跳楼了。”李济运一惊,不知是真是幻。声音似乎是楼下传来的,他趴到窗台上去看。真的看见楼下聚了很多人。人群在办公楼东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李济运急忙出门,跑到电梯口。一按电梯,发现停电了。不会吧?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他想跑到十八楼去,却又太高了。他打刘星明电话,没有人接听。他脑子整个是乱的,不知怎么就往楼下跑。出了办公楼门厅,就看见有人抬着头,往楼顶指指点点。心想坏了,难道真是的?他不敢往前走了,膝盖弯直直的。

  “楼顶摔下来,应该头先着地啊!”

  “二楼那里的电缆线挡了一下,人转了向,脚就先着地了。”

  “难怪停电了。”

  “太惨了,脚都到身子里去了,人只剩半截。”

  “哪个处的?”

  “不认得,不是厅里的吧。”

  李济运人不敢近前,马上打了急救电话:“120吗?省交通厅这里有人跳楼,请马上派急救车过来。”

  突然听得哄笑起来。“打什么120,打110吧。”

  早有人打了110,警察已经来了。突然有人拍了他的肩膀:“李主任。”

  李济运浑身一电,看见县里信访局的来了。李济运突然流了眼泪:“从楼顶跳下来的,死了。”

  李济运到派出所去说明情况。信访局四个人,两人守着遗体,两人随李济运去派出所。刚进派出所,朱芝打了电话来:“哥,有要紧事。”

  李济运说:“我这里有事。”

  朱芝说:“非常重要。”

  “我这里更重要!”李济运声音不高,语气却很生硬。

  朱芝问:“哥你怎么了?”

  李济运捂了电话,问警察:“我接个电话行吗?”

  警察点点头,李济运就出来了。下午三点多,外面酷热。“说吧。”李济运说。

  朱芝声音很兴奋:“哥,今天贺飞龙父亲七十大寿,公安局把贺飞龙和他的兄弟们全部抓了!有个喽罗叫马三动刀,当场击毙了。见了血,再没一个敢动。”

  李济运两耳嗡嗡地响,问:“老妹,你在编电视剧吧?”

  朱芝急了,说:“你听我说吧,这事是开得玩笑的?”

  听朱芝细细说来,知道贺飞龙真的被抓了。警察是市公安局从外地调来的,乌柚方面只有熊雄知道行动计划。突然间,四大卡车警察跳下车来,把紫罗兰酒店团团围住。李济运一听就明白,肯定是熊雄秘密向市委汇报了。难怪那会儿打熊雄电话,他不接听。警察缴获了送礼名单,很多县级领导和部门领导大名都在上面。熊雄拿过名单看都没看,马上叫周应龙把它烧了。

  “周应龙也知道行动计划?”李济运问。

  朱芝说:“哪里!周应龙也是去喝寿酒的,熊雄一句话他就参与了行动。”

  “哦,周应龙……”李济运说。

  朱芝问:“你怎么了?”

  “出大事了。刘星明,陈美家的刘星明,从我们厅楼顶跳下来,死了。”

  “啊?我的天哪!”

  李济运从派出所回到厅里,刘星明的遗体已经搬走。电梯门上的指示灯亮着,断了的电缆已经接上了。他进了电梯,不知该按哪个钮。那些数字键亮晃晃的,花眼睛。交通厅沉寂了好些日子,今天仿佛四处有人在悄悄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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