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感情是特殊的动力与原料

选自《创作例话》（中国青年出版社1986年版）。标题是编者改的，原标题是“特殊的动力与原料”。

江溶　申家仁

在文艺创作中，感情是一种特殊的动力与原料。

它的动力作用，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首先，发动想象、催化思维。据心理学测定，人在平静状态下，脑中表象数目不足感情激动时的百分之一，记忆处在休眠状态；而创作时主要的思维方式──形象思维，需要高度活跃的表象活动。因此，形象思维活动要靠感情来发动它，催化它。创作者只有在感情活动的同时开展想象活动，保持并发展想象活动。刘勰在他的《文心雕龙》中说“情动而言形”，范晞文在《对床夜语》中说“景无情不发”，皎然在《诗式》中说“比兴等六义，本乎情思”。西班牙人乌阿尔德说“想象力是从人身的热度里产生的”。艺术创作的实际确乎如此。

“情圣”杜甫独处长安时，在一个皓月当空的夜里，遥望远在鄜州的妻子儿女，深挚、浓烈的思念之情使他进入了一个想象中的世界。他想象此夜妻子也在孤单地凭窗遥望，苦苦想念着自己；他想象他所想念的儿女，因年幼无知，还不懂得想念他；他想象妻子由于站立得太久了，雾气打湿了她的头发，清凉的月光使她感到有些冷意。他还想象到，一旦夫妻聚首，相倚在帷幔前一同赏月，两人的泪水可就要抹干了。于是，难拟的思潮使他挥笔写下了这样一首千古激赏的好诗《月夜》：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

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

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1937年4月26日，德国法西斯趁西班牙小镇格尔尼卡赶集之机，狂轰滥炸，炸死两千多人。西班牙画家毕加索在巴黎听到有关这一暴行的消息后悲愤莫名，全身发抖。强烈的义愤和爱国激情发动了他的艺术想象：公牛兽性发作；奔马受伤嘶叫；母亲托着死亡的婴儿；战士肢体断裂；妇女呼号着从上跌落，惊恐的双眼有如灯泡……，他把这些杂然纷呈的形象错落地交织在一起，画出了令人触目惊心的现代派名画《格尔尼卡》。

柴可夫斯基曾倾心爱着一个叫黛丽茜·阿朵的女歌星。但这位意大利歌星后来嫁给了别人，柴可夫斯基因而陷入深深的失恋痛苦之中。此时，他接受了为歌剧《罗密欧与朱丽叶》作序曲的创作任务。失恋的痛苦使他的想象力十分活跃，美妙、动人的音符自然涌来，很快就谱好了表现罗密欧与朱丽叶两个家族械斗的气氛以及两位恋人冒险相会情景的乐曲，使之成为世界音乐杰作。他后来对别人说，在创作这支乐曲时，他分不清自己是为罗密欧、朱丽叶作曲，还是替自己唱哀歌。

至于一些优秀的小说家在写作过程中与人物同忧共乐，动着真情，故想象越来越活跃、深入，以至跟着自己的形象走，那就更是感情催化想象的例证了。

其次，感情的动力作用还表现在它能帮助作家、艺术家充分发挥艺术才情，调动艺术技巧，使感情、形象得到完美的表现形式。有了情就能调动一切因素、一切手段，来塑造你的文学作品中的人。为什么呢？因为倾注了感情的人，在心中活着，他（她）们说的话、做的事、想的问题、他们之间的纠葛、关系了然于心，生动的情节会自然产生，传神的艺术表现自然得心应手。叶燮的《原诗》有云：“无心思则才不出”，说的正是这个意思。

感情在文艺创作中，又何以是一种特殊原料呢？这是艺术的特点所决定的。我们知道，任何劳动创造和人生追求都不能没有感情的动力。马克思说：“激情、热情是人强烈追求自己对象的本质力量。”列宁说：“没有人的情感就从来没有、也不可能有人对真理的追求。”但一般说来，在科学研究等领域里，情感的动力作用，只表现在激起愿望和热爱以及干劲、毅力等方面，它既不参与思维过程，也不体现在思维成果上，这些方面，甚至越离开感情，越冷静、客观越好。而文艺创作则不然，感情不仅激发创作愿望，发动、催化形象思维，它在创作成果中也鲜明地表现出来，并成为创作成果发生社会作用的一个关键要素。从这个意义上说，文艺创作中的情感，既是一种特殊的动力，同时又是一种特殊的原料。它的具体体现有以下几个方面：

组合意象。朱光潜先生说过，“情感是综合的要素”，“因为情感的综合，原来似散漫的意象可以变成不散漫，原来似重复的意象也可以变成不重复。”引自朱光潜《谈美》第113页、第114页（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他举例说，“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本是两个了不相关的意象，凄清冷静的情感把它组合成一幅和谐的“湘灵鼓瑟图”，表现出清冷的意境。

结构作品。文艺创作中的结构安排不只是一个技巧性问题，它更重要的是有赖于感情的参与。感情有如粘合剂，它能把各个部件粘结成血气贯通的有机整体。例如杨朔的抒情散文形散神聚，结构灵活多变，时而叙，时而议，时而描写，时而又直抒胸臆，就因为他用感情把一切材料统一起来，用一根感情的红线串起生活的珍珠。至于现代派文艺作品，如意识流小说，则完全是按感情流动、情绪变化来结构作品的。

影响基调和内容。在日常生活中，不同的感情作用下，自然景象就会呈现出不同的面貌来，如热恋时的月夜是月白风清，失恋时的月夜则是月惨云愁。文艺创作也一样，不同的感情可赋予作品不同的基调。肖邦在听到来自祖国的喜讯时，所作的乐曲欢乐和缓，当他听到来自祖国的噩耗时，所作的乐曲却如狂风惊雷。鲁迅在《我怎么做起小说来》一文里说，他写《不周山》时，中途在报章上见到一位道学家的批评家攻击情诗的文章，“心里很不以为然”，油然而生鄙夷之情，“于是小说里就有一个小人物跑到女娲的两腿之间来”。茅盾在谈到他创作《追求》时说的一段话，更是感情影响作品基调和内容的一个生动例证。他说：

《追求》从四月份开始写，到六月份写完。《追求》原来是想写一群青年知识分子，在经历了大革命失败的幻灭和动摇后，现在又重新点燃希望的火炬，去追求光明了。这也是我写《创造》时的心情。可是，在写作的过程中，我却又一次深深地陷入悲观失望之中。我从德沚以及几个旧友那里听到了愈来愈多的外面的迟到的消息，这些消息都是使人悲痛，使人苦闷，使人失望的。这就是在革命不断高涨的口号下推行的“左”倾盲动主义所造成的各种可悲的损失。一些熟识的朋友，莫名其妙地被捕了，牺牲了。……到了四五月间，我却完全被这些不幸的消息压倒了，以至我写的《追求》完全离开了原来的计划，书中的人物个个都在追求，然而都失败了。同时七月十六日，我在《从牯岭到东京》中写有一段话，很清楚地道出我当时的情绪：“我那时发生精神上的苦闷，我的思想在片刻之间会有好几次往复的冲突，我的情绪忽而高亢灼热，忽而跌下去，冰一般冷。……使得我的作品缠绵幽怨和激昂奋发的调子同时并在。”

此外，有些文艺作品的创作还直接以某种生活感受、情绪、情感活动为艺术加工原料，加工出来的成果是艺术化了的感受、情绪、情感，如有些音乐、舞蹈作品和抒情类文学作品。这更是感情作为创作原料的具体体现。

机器没动力无以转动，不给原料无法造出成品。创作者在进行创作前应积极积累感情，酝酿感情，在创作中要尽量调动自己的感情，并保持感情的热度，不要使它冷却，只有这样，才能给形象思维机器增加动力，添足原料，创作出动人以情的作品来。

阅读指要

作者认为，情感是文艺创作的特殊动力。首先，发动想象，催化思维；其次，感情能帮助文艺家发挥艺术才情，调动艺术技巧，使感情、形象得到完美的表现。作者举了哪些例子、引用了哪些名言加以阐明？

作者还认为，情感是文艺创作的特殊原料：组合意象，结构作品，影响基调和内容。阅读本文，看看作者是怎样阐释这个问题的。

回忆一下，自己在写作中，有没有这种情况：抓住动情的东西写，感情激发了想象、催化了思维，又组合了意象、结构了作品。如有，不妨说出来跟同学们交流。

乱用虚字

有人作家书与其兄。时同居疫死一人，而屠肆中肉价大贵；佃户不足，新雇一人充之；又其嫂将分娩。如是琐琐者，亦易了事也。乃其弟好用虚字。其书曰：“同居死了一人，其肉卖至一百七八十；家中新添一佃户，嫂嫂所以肚子又胖矣。”用一“其”字，用一“所以”字，其兄大惊，即报书曰：“家丑不可外扬，人肉岂容乱卖。”兄冒失而弟荒谬，令人绝倒。（清林纾《畏庐琐记》）

这是一则乱用虚字的笑话。虚字即虚词，指那些在汉语中没有实际意义，不能独立成句，只有配合实词来组成语法结构的词。虚词在语句中的作用非常重要，我们在写文章时，往往都会用到它。巧妙运用虚词，可使语句增色，情趣斐然；而错用虚词，有时则会因一字之差，谬以千里。这个故事中，弟弟由于错用了“其”和“所以”两个虚词，把本来平平常常、毫不相干的几件日常琐事，串连到一起，写成了一封吓人的家书。想一想，弟弟信中的“其肉”的“其”指代什么？而哥哥又是怎样理解的？哥哥为什么要说“家丑不可外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