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辛立新
小小说：辛立新
辛立新本来叫辛富贵，是个土生土长的农民。文革那年，他嫌自己的名字太俗气，就改了名叫辛立新。可能是因为他这人比较正直，人缘又好，又因了这时髦的名字，村民们便把他推上了村革委会主任的宝座。那一年，他才四十刚过，正是黄金年龄。
新官上任，没想到，他的第一把火就烧到了自己家里。因为要清除迷信，破旧立新，辛立新下令村子里严禁烧香拜佛，并拆了村里的一座小庙。这下惹火了村民，他们揪着辛立新的袄领子说：“佛法无边，你怎敢胡来？”偏偏辛立新的老婆也信佛，村民们就举报给他，说他老婆还私下里藏着一个观世音呢。
当晚，辛立新就让他老婆交出那个观世音，哪知他老婆铁了心就是不肯，说：“那是俺从娘家带来的，俺还指望它保佑咱一家人平安富贵呢——不交，就是不交！”。把辛立新气得大骂老婆无知，认不清形势。直到第二天早上，他还没忘这个碴儿，他让老婆自己交到村上去——他要当着全村人的面儿进行处理……
辛立新走后，他老婆赶紧把那个观世音揣在了怀里——她早就想好了，她要把它藏到后山去。没想到村民们的眼睛雪亮，就在第一时间又给举报了。辛立新听说后，就立刻带人追过去。那时，辛立新的老婆刚把那尊观世音安放在山崖下，口里正念叨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辛立新就到了，吓得她老婆抱起观世音就跑，被辛立新追上，一把夺过去。她老婆见状大惊失色，拼命往回夺，边夺边喊：“天哪，保佑菩萨！保佑菩萨！”只可怜那一尊观世音菩萨，不是精钢打成，却是粗瓷铸就，被辛立新高举过头，一下就摔了个粉碎！这一摔，也把他老婆的心一下摔空了——她一头向山石上撞去——从此，辛立新没了老婆，村民们的情续也平定了。
辛立新的第二把火本来不想烧，都是村上的几个好事者撺掇，说是谁谁谁的老婆，和谁谁谁的男人鬼混了，说是大庭广众的有失体统，太不象话了！其实，这事儿要是搁到现在，也不算什么，大不了定他个道德失了准儿也就罢了，可那会儿不行——辛立新脑袋一根筋，他一听又上纲上线儿了。结果，那一对露水夫妻让他抓了个正着，被村里的几个嘎小子给他们两个每人脖子上挂上一双破胶鞋，斗了一整天。可能是村民们也都恨这种事吧，或者他们生来就爱看这种热闹吧，反正辛立新烧的这把火得到了村民们的热烈支持。他们指指点点的笑骂着，象看一出猴戏——那时的老百姓都爱憎分明，思想也单纯，在他们心目中，道德就是法，不管是谁，只要触碰了道德这个底线，那就是犯法！
这把火烧过，原以为村子里就该平静了，哪知按下葫芦起来瓢。这第三把火，是最让辛立新痛恨也是最让他头疼的，就是村上的一个叫虎娃的孩子，这小子十七大八了，竟做出了一件叫人哭笑不得的大事：这事儿说起来简直让人难以置信——他竟然偷了同村的一个大老爷们的红裤衩！原来，那老爷们野浴时，把他的红裤衩就挂在岸边的柳枝儿上，正巧让虎娃看到了——偷裤衩，这可是村子里从没有过的事儿。虎娃被那大老爷们当场捉到，扭送到村里。一审问，虎娃就承认了，他还招出了自己以前曾偷过邻居挂在凉衣绳上的一双袜子。这回辛立新可犯难了：这事儿要是不当回事儿办吧，这偷盗行为非同小可，一但真要在村子里漫延开来，那怎么得了？可真要是报上去，他还是个小屁孩儿，就因为这裤衩袜子的可就把他的前程给毁了——他就想当场调解，大事化小，可谁知那大老爷们却不依不饶，说：“这小子先是偷了人家袜子，后又偷了我的裤衩，往后胆子大了，那还不得去抢银行啊！再说了，平白无故就丢了裤衩子，你让我回家咋和我媳妇交待？不能饶！”辛立新无奈，只好采取了一个折衷的办法——不上报，就在村里批！
结果，虎娃的胸前被挂上了一个偷来的红裤衩，肩膀上还搭着一双偷来的臭袜子，从村南游到村北，又从村东游到村西，他自己敲着锣，象是打场卖艺的，见围观的人多了，就一五一十地讲着他偷盗的经过。
那天，辛立新就站在虎娃的身边，听得他心里也直犯酸。他暗自打着唉声说：“咱这村子也实在是太穷了点儿……
平整土地那年，辛立新当上了村支书。他的思想也开始了悄悄的转变。他带领村民们把村子里所有的沟沟叉叉都插上了红旗，硬是把一片又一片的贫瘠土地，改造成了一块又一块的优质良田。他还发动村民们大搞植树造林，硬是把一座又一座的荒山莳弄得郁郁葱葱。那以后，村民们再不为吃穿发愁了。真正是粮满仓，柴满垛，连小孩子们也都穿戴齐整了。
但辛立新的思想还是落伍了。那年改选，他被村里的几个毛头小子赶下了台。年轻人火力壮，刚上任就卖掉了村子里一半的山。那些山可是辛立新花了十几年的时间才经营起来的心血呀！为此，他大吵大闹了一场，闹到最后还是没拦住——结果，村官们一夜暴富，连小汽车儿都坐上了。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子，也一下成了远近闻名的富裕村！
村子里重又发生了新的变化。一些十五六岁的小嘎豆子，也都过早地辍了学，知道到处弄钱花了。更不能让人理解的是，一些有家有业的大老爷们也都变得有手好闲起来。一时间，把一个原本平静的村子又弄得神经紧绷绷的。想从前，村子里夜不闭户；看现在，人一离开家就得上两三道锁还是不能让人放心。但不管怎么说，村民们的钱袋还是越来越鼓了。现在，他们可以一边喝着老酒一边骂着大街，其乐何及！不过，辛立新说的话却是再也没人听了——他老了，他和他的时代早已远远地被人们抛到了九宵云外。在这个世界上，他没有子嗣，只有他的那个过早地弃他而去的老婆或可相依。他就常常拄着棍儿到他老婆的坟上去，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坐上大半天，那样子，就象是他老婆坟头上立着的一块碑！ 【王金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