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有一天我回老家吃成事酒,在我们抚州乡下,成事就是订婚的意思。在乡下,订婚酒甚至比结婚酒还排场,订婚酒的钱由男方出,女方会把所有的亲戚叫来,也不要送礼,白吃,年长的,还发打发钱。定婚酒吃过,男女就住在一起了,然后怀孕,生孩子。生了孩子,结婚酒办不办就无所谓了。也因此,在乡下,订婚酒是非常重要的,女孩子订了婚,就表示有人家了。
我这天吃的是女方的订婚酒,订婚的女孩叫桑阳。我有好久没见她了,甚至都记不清她什么样子了。不仅是桑阳,就是老家,因为许久没回来,也陌生起来。我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看到一幢又一幢的新房子,我不知道这些新房子是谁家的。因为这一幢又一幢的新房子,我老家也变了样子,变得熟悉而又陌生,甚至,我有一种走在异域他乡的感觉。进村了,很多人往一幢新房子里去,有人告诉我,那就是桑阳家,订婚酒摆在这儿。因为酒在女方摆,男方来的人不多,全是女方的亲戚。我去的时候,人来了很多,我算了算,楼上楼下包括院子里总共摆了十多桌,每张桌上都坐了不少人,热热闹闹。不停地还有人走来,一个人走来,有人喊着他,说陈总,你好久没回来了。这个陈总说忙。又有人问你现在在做什么?陈总说在抚州工业园区办厂。又走来一个人,有人喊他陈老板,并问着说你不是在广东吗?陈总说不错,我从广东开车过来的。一个人年轻也开了车来,有人知道他在福建做生意,便问他说你从福建开车过来呀?年轻人说不错,我特意从福建赶回来。当然,大多数人不是开车来,而是骑摩托车、电瓶车或自行车来。大家多多少少沾亲带故,平常各忙各的,很少见面,现在见了,非常亲热。
很快开酒了,我这桌只坐了八个人,一个胖子,我记不清他是女方什么亲戚,他告诉我,他在抚州搞装修,他跟前放了一只手机和一把汽车钥匙。手机是iphone,那把钥匙上有上海大众的标识。显然,这是一个在抚州赚到钱的主。一个年轻人,脖子上戴一根粗粗的项链,他说他在抚州开餐馆。桌上还有两个女孩,她们说在抚州洪客隆超市做收银员。再一个我认识,在抚州一家银行做保安,我去银行取钱,经常见得到他。还有一对老夫妻,年龄差不多有六十岁了,看他们的装束像在家作田的样子,但交谈了一会,才知道他们根本没住在乡下,他们在抚州侄子的建筑工地上看工地。这一桌连我八个人,不管年纪大年纪小,也不管男女,都离开乡下,在抚州做事。
不一会,桑阳的父母过来敬酒,他们也有五十来岁了,一直在抚州做生意,还在抚州买了房,他们平时很少在乡下,我到乡下来,从来没见过他们,倒是经常在抚州看得到他们。他们敬过酒,桑阳和她男朋友过来敬酒,有人问桑阳在哪里做事。桑阳说以前在抚州纺织厂做事,订婚后他会跟男朋友去上海。有人问为什么去上海。桑阳说她男朋友在上海。在桑阳敬酒时,有人问她说怎么不见你爷爷呢?桑阳就到处看着,果然没见,就问着父亲说:“爷爷呢,怎么还没来?”
桑阳父亲说:“他在田里栽禾,我说今天你订婚,让他别去,可他说地里事多,还是去了。”
桑阳母亲脸色明显不好看,她说:“今天是什么日子,还在外面瞎忙?”
桑阳说:“我去叫他们。”
桑阳说着,要走,但她父亲喊住他,然后自己跑走了。
过了好一会,桑阳爷爷来了,他还不到七十岁,但样子明显比年龄要老许多,满头白发满脸皱纹。桑阳的母亲埋怨他说:“阳阳订婚,还去地里做什么?”
老人说:“今天都五一了,古话说不栽五一禾,可我今天还没把禾栽完,所以下地栽禾了。”
桑阳父亲说:“叫你不要种田,你这是没事找事。”
老人说:“都不种田,地就荒了。”
桑阳父亲说:“荒就荒了,有什么了不起。”
老人说:“地都荒了,你们吃什么?”
老人说着,拿了饮料要敬大家,但这时候酒吃的差不多了,有人离席,走了。
几天后,我有事又去了一趟老家。几天前村里因为桑阳订婚,热热闹闹,满村都是人,但今天,村里冷冷清清看不到什么人。看到了一个人,是老人,又看到一个人,也是老人,再看到一个人,还是老人。我没看到桑阳的爷爷,问了一个老人,说他在地里。我想去看一看他。我走出村子,顺着一条乡间小路往前走。很快,我看到一个老人在地里,我以为他是桑阳爷爷。我走过去,近了,看见他并不是桑阳的爷爷。又看到一个老人,我又以他是桑阳的爷爷,走近了,也不是。再看到一个老人,我仍以为他是桑阳的爷爷,近了,还不是。我这天在乡间的小路上走了好久好久,我看到无数的老人或者说我看到忙碌在田间地头的都是老人,我再没着意去找桑阳的爷爷,他肯定在这些老人的行列里。此刻,地里的禾已经栽好了,满眼翠绿,我知道,是这些老人,给田野给乡村铺就了这无边的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