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瓦匠老罗
小小说:瓦匠老罗
“咚,咚,咚”,星期天,下雨天,我睡得正香呢。叩门声搅了我的好梦—“哪个?”
“老鲁,今儿个下好大的雨.我到处看了个遍,挨家挨户问了,没有一滴漏.你快起来看看吧。”哦,又是老罗对雨查漏来了。这个老罗呀。
初识老罗是在四年前的一天。当时我正面对越记越多的屋漏报告发愁,这时老罗师傅找上门来。只见他一米五左右的矮小个子,六十几岁的样子,黝黑的皮肤,一见面就快言快语地做了自我介绍,地地道道的龙口口音。龙口人的狡是出了名的。我不由得警觉起来。
“检瓦多少钱一个平方?”“五毛,另外座棚甲五块钱一米,换横条二十钱一根,加瓦两百块钱一万。”
我接手办公室业务联系不久,不过听说一般检瓦只四毛钱一个平方。
“这么贵?能不能少点?”“唉呀,鲁师傅,我知道社会上四毛钱一个平方有人检,但哪能跟我们比?他们检完瓦,账一结,钱一到手,屁股一拍就走了,偷工减料要你守都守不住。检不好还不是你来揩屁股?我们贵是贵了点,但都是这个价,话讲在明处,做事你可以落十二个心,洗槽检,三年之内负责到底,有个漏呀滴呀什么的,返工不要钱,甚至不要喊,一下雨我就来打招呼。”说着拿出一把各个单位的检瓦合同和结账单给我看,一边还嘀咕着,“唉呀,老鲁,检不行呀,人民医院,农业银行刚刚检完,昨天物资公司又来喊了。功夫硬是做不行呀。”我心想该不是牛皮大王吧,虽说条子上都如他所说,五毛钱一个平方,杂工另计,带棚板的加一毛钱一个平方,一个个单位写得清清楚楚,还加盖了公章。但我还是不以为意。这年头,招摇撞骗的多得很,什么手段没有?就不置可否地要他等两天再来听讯。
过了四天,老罗师傅来了,扛了一架长长的楼梯,同来的还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婆,老罗师傅介绍说这是他的老伴,一直给他当帮手,说趁这几天天气好把公路段的做了,好到别的地方去。老罗师傅真是绝了,好象我已答应了他似的。难道就这么自信?不过我确实到打听过,人们对他的反映蛮好。好多单位甚至私人都愿意请他。又听说他买福利彩券花了八九千元只中了4台单车和一些伞也不怎么伤心。于是我爽快地答应了他。
老罗师傅果然认真,检瓦过程中哪块椽皮断了。哪根横条朽了,哪个地方要加瓦,龟墙要如何处理,等等,他都一一来跟我讲清楚,有时还拉我爬上去看看,手把手地教给我爬瓦面的方法,同时做着示范,说自己鸟崽一样,在瓦面上来去没有一点响动。看着他来去自如的样子,我信。
接触一多,我也了解到关于老罗师傅的更多情况。他解放前出生在一个贫苦农民家庭,父母早亡,五岁开始流浪,后来老兄把他找了回来,却因长得过于瘦小而在干活时没少吃苦头,十四岁发誓出门学艺,成为远近闻名的瓦匠师傅。解放后日子好了点,可惜好景不长,文革中有人说他不务正业,给他戴高帽子游行,差点没把他整死。直到改革开放,他才如鱼得水,出门做手艺,乡亲们象接姑爷一样。他见生意好,就慢慢地把五六个子侄都调教成检瓦高手。家里修了一栋高高大大的二屋楼五开间的红砖屋。以后分灶吃饭,他把责任田交给一个侄子,与老伴一起来了县城,只在农忙时回去帮帮忙。老两口做功夫舍得下力气,据说已经在银行存了十几万。在城里钢筋混凝土盒子屋日益增多的今天,他们的饭碗也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危险。
一连在我们单位干了十几天,检完瓦就要量面积。老罗师傅带了一把断了近一米的旧皮尺,一身灰不溜秋的样子走进办公室。我只得停下手中的活计,叫办公室的小周去借把新的。老罗说不必,“我这把皮尺用了二十几年了,一年少说也要量百把座屋,你还信不过?”于是我们就从五米起量,短的一索子,长的每二十米一段,一是一,二是二,瓦面出墙三十公分,坡顶量了坡面和平面再算坡比。我记一本账,他记一本账,算数时,我用计算器,他用粉笔在地上倒着顺序算乘法,结果一模一样。结账时,我按规矩扣留了百分之五十的款项,余下的要等过了雨季再付清。他不乐意,但还是去开了税票,拿到那一半钱和财务室开具的条子走了。
可是才下了一场雨,他就来要钱了,说“我早上五点多钟就来了。还爬到顶棚上去看了,挨家挨户问了个遍,没有一滴漏。家里急着买化肥,没有一分钱,老鲁你就做做好事把钱付清算了。”我说我不信你那么穷,他就给我讲一箩筐的理由,拉着我往家属区跑,弄得我哭笑不得,就随他逐栋房子去检查了一遍。情况不错,往年一下雨总有人怪三怨四,这回倒好,不少家属和退休老同志都在帮着老罗师傅讲好话,说老罗师傅如何认真负责,检的瓦如何匀称,如何成形成线,既然人家要钱急用,就行行好把钱付给他算了。最后我抱着至多吃一回亏、上一回当的想法在他的领条上签了字。
此后,他果然不食前言,先后来过三四次,摸了几滴漏,第二年又来了几次。第三年同样来过。今年开春,有五六户人家说漏雨,仓库也漏得很凶。经请示主管领导,同意检一次瓦。
这一次我是主动去找他的。一个雨后初晴的下午,我在农业局斜对面一间低矮的平房里找到了他。下午三点多了,老两口还在吃中饭。
“忙不过来呢,”老罗师傅说,“不过公路段的活,我再忙也要来。你好说,我也乐意做。”这回我很慷慨,答应他价格按规矩办,做完就付款。结果结账时为几个杂工争得面红耳赤。他差点冲了回去。我想,以后检瓦也许得换人了。
今天,大雨倾盆的星期天早晨,没想到他到底还是来了。这个老罗呀,我心里不由为之一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