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无法推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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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省城所有公厕免费开放不久，主管部门搞了一次全市公厕大检查，查出了许多问题。许多管理公厕所的员工不负责任，厕所卫生质量不好，设备严重损坏。相关人员根据过失大小，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处罚。检查团还发现，位于市动植物园正门以东有处573号公厕极度反常：这里游客流量大，用水多是必然的，可是，一查用水记录，只相当于同类公厕用水的六分之一。
　　
　　这就怪了，是水表出了毛病？检查团当场放水测试过，没发现异常啊。这公厕用水均由公家买单，不用管理人员操心，如果特意在水表上做手脚，这个人除非有病……而用水反常是铁的事实，这里头究竟会有什么猫腻呢？
　　
　　573号公厕引起了检查团的关注，有位蔺副团长发狠非要搞个水落石出不可。几天下来，他一直在公厕附近观察，还偶尔进去过几次，蔺副团长发现，厕所内很清洁，并且，许多入过厕的人，都反映极佳。因为市区规定，早5时、晚8时为公厕开放时间，该公厕非但没有过早锁门和过迟开门的现象，相反甚至通宵达旦地开着，这一举措给许多夜行人提供了方便，同时也一定程度维护了市区的环境卫生。
　　
　　再深一步了解，蔺副团长得知，公厕的管理人来自山区，无家可归，日夜以厕为家，所以才有这样的条件。副团长恍然大悟，谜底揭开了：山区人贪小便宜心重，一家人吃住在公厕内，生活用水只能占公家便宜，这就违反了“公厕管理条例”中“管理人员严禁在公厕内接水、接电、淘菜、洗衣”的规定，这家人不知道生活用水在这样规模的公厕中占比例极小，他担心事情暴露，就隔三岔五想办法让水表停转，没想到做过了头，这才叫欲盖弥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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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就在这时候，一些受过处分的同行也纷纷打电话，揭露573号公厕管理员变相贪污的行径。蔺副团长向有关领导请示后，决定正面接触一下那个管理员，把事情搞清楚再公布于众，杀一儆百。
　　
　　看厕所的是一位独臂老汉，与他共同参管的是他的老伴，一位腿脚不太好的老太太。蔺副团长进去时，老两口正收拾卫生，得知来访的是副团长，老两口连激动带恐慌，不知如何是好了。
　　
　　蔺副团长冷眼扫描了一番，已看了个大概，573号公厕水表的铅封处都长了水锈，没有做过手脚的痕迹，如果想“省水”，只能把地面掘开，绕过水表接水管盗水，可现在地面封闭严密，根本不可能达到盗水目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蔺副团长灵机一动：“老人家，厕所让您管理得差不多一尘不染了，尤其难能可贵的是为国家节省了大量的水。您能跟我说说经验吗？”他这一招确实高明：我不说调查你作弊，取经总可以了吧？这样，势必将老汉逼到死角上，你不说出个理由来，我就接着问。
　　
　　听到这话，独臂老汉的脸腾地红了，他支支吾吾地承认，老两口都在这儿用水，占了国家的便宜，良心上过不去呀，所以就千方百计为公家节省了一点水作为回报，就这。
　　
　　怎么样，招了吧。蔺副团长步步紧逼：“老师傅，实话告诉您，我就是专为这节水的事来的。您千万不能保守。假如您的经验推广开来，那意义相当深远，我一定要给您请功，申请奖励。”蔺副团长成竹在胸，话说到这份儿啦，看你老汉如何对答吧。
　　
　　“千万不要。千万不要。”果然，那老汉此刻已紧张得白了脸，“是不是我一定要多用些水，才符合咱们的规定呀？如果那样，我照做就是了，求您不要刨根问底了。”
　　
　　蔺副团长忍无可忍，他拉下脸来：“你这叫什么话，谁让你多用水啦？我今天就要刨根问底，你是怎么偷的水，如实坦白，我会念在你年老体残的份儿上，不予追究就是了。”
　　
　　“我拿我的人格做担保，绝对不是偷水。我是用一种特殊方法实实在在地节省了水。”老汉急得脖子上青筋暴跳，“我撒半句谎，你马上把我行李扔大道上，我跟老伴立马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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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有节水诀窍呀？蔺副团长见老汉不像说谎的样子，不由心里一阵狂喜，一个公厕，每年节省数百吨水，照这样推广开来，拥有数千公厕的省城乃至整个国家该节省多少水呀？蔺副团长：“我这算代表组织求您老人家了，中国是水资源奇缺的国家，您一定得把诀窍说出来，否则损失才叫无法估量。”
　　
　　“唉，领导呀。”老汉眼泪刷地下来了，“您要是照顾我可怜我，就别逼问了。否则，传出去，我就成了全省，不，可能是全国同行的攻击对象，怎么受得了哇？”
　　
　　蔺副团长莫名其妙，是何等严重的事，会有如此后果？于是向老汉承诺，您节省了水，肯定要表彰奖励的。只要您把经验说出来，我们经研究，如果觉得应当保密，就给你保密，不会影响表彰奖励。
　　
　　老汉说，他和老伴长在山区，近几年实在种不动地了，就到省城拾荒为生。他们一个腿脚不行，一个只有单臂，尽管起早贪黑，也还是抢不过同行，那日子可想而知。感谢社区领导关怀，给介绍了这么好的工作，连住房都有了，冬天还供暖气呢，老两口真像掉进了福坑里。可没做多久，老两口吃不香睡不宁了。这公厕用水太浪费了，撒泡尿，一按钮儿，放掉的水超过尿水好几倍，有时赶上那脚踏式龙头被卡住，水就不间断地流……
　　
　　老汉仔细观察，到底想出了节水办法。这个城市几年前号召淘汰腌酸菜的缸，以减少楼道污染，老汉廉价购到了两只废缸放到角落里，事先放满水，又关掉水闸，造成停水的假象。入完厕的人一踏那个水龙，见没水，大多扬长而去，老汉坐在门口默默数着，每过10几位，他抽空进去，拿瓢舀着水小心地冲，拿笤帚仔细地刷……“我看到有些住户为了省水费，也是这样冲刷自家的厕所，照样很干净。这个厕所有时候一小时几百号人进出，我和老伴就当锻炼了，跟着跟着洗刷，自然就省下了水。”老汉还说，看到检查团到来，他便不动声色地把水闸放开，任何人也休想破解这节水之谜。
　　
　　原来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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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做，你们老两口付出的就太多了。”蔺副团长突然觉得无比难受，一对年过花甲的老人，并且身有残疾呀。
　　
　　老汉说应该应该，他俩原住的那个山区，严重缺水，常常一担水用两三天，冬天只能化雪水食用。“看到这么清的水白白淌掉，心疼啊。有时我也瞎想，要是所有的厕所都照我这样收拾，咱国家的水是不是可以多使唤好些年，咱们的子孙就不必像当年我家乡那么受水的气啦。可要是都像我这么做，谁还肯来干这个活呢？”
　　
　　“我不但给你保密。还要帮你申请奖励。”
　　
　　“不求奖励呀，领导。我俩愿意挨累。活越累，就不必担心这工作让有门路的给撬了去呀。”
　　
　　蔺副团长紧握住老汉的手，好半天没说话。
　　
　　年终，独臂老汉获得了一笔奖金。
　　
　　奖是奖了，但他的经验没法推广。省城的公厕原先收费那时，收入相当丰厚，承包者都是有头有脸人的亲朋；实行了免费政策，那些人一见没油水可捞，一夜之间全换了管理人员，像老汉这样的无职业弱者才捡到手这份工作……然而，正如老汉自己所说的那样，假如拿老汉的经验说事，往后管公厕这活只怕是没人接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