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灵山下的野菊


　　
　　这个地方就是云石源。说是云石源，其实只是一个有着稀稀疏疏几十户人家的小山村。林晓家就是这个小山村里的一家。村子的背后是一座山，因为传说很久以前，那座山上曾住着以为身穿七彩衣服的美丽的仙女，所以村子里的人就把那座山叫做彩灵山。但其实看上去，除了每次雨后不时地出现在那座山上的彩虹，它和周围的那些山并没有什么不同。五岁的林晓不回去管那些，对她来说，那是她和姐姐的一个好去处。当她还很小，姐姐也不太大的时候，姐姐就经常背着她在那座山上捡柴火，等她能够自己走路了之后，她最喜欢和姐姐在彩灵山上采野果，听鸟叫，玩“寻找仙女（捉迷藏）”的游戏。山上的那些鸟儿，松树，大石头，甚至是地上的那些小小的蚂蚁，都是她的好朋友。
　　
　　林晓的家就在彩灵山的山脚，那儿是一片梯田，一排一排的，顺着彩灵山的山势延伸，远看上去，就像是彩灵山的仙女遗落在人间的一个化妆盒。林晓刚出生那年，妈妈就因为难产去世了，只留下爸爸，姐姐还有林晓三个人相依为命。平常的时候，爸爸都在田地里忙，没有时间照看她，所以，林晓是姐姐带大的。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姐姐既是林晓全部的依靠，也是她全部的记忆。也许是村子里同龄的小孩太少的关系吧，林晓没有多少玩伴，而且因为大家都住得很开，没有条件可以经常在一起玩。正因为如此，林晓虽然已经五岁了，却还是喜欢一天到晚黏着姐姐，像块糖似的分也分不开，姐姐去山上的时候，她会跟着，姐姐去田里帮忙的的时候，她也就呆在田埂上看着她。彩灵山好高，好大，梯田好远，好阔，当禾苗全部长起来的时候，林晓走在田埂上，转个弯，就看不到爸爸和姐姐了。绿绿的田野，高高的山，风吹过来的时候，树枝不断摆动，禾苗也跟着发出沙沙的响声，林晓也会突然地跟着紧张。每当林晓感到害怕的时候，姐姐总会摘下一朵小小的野菊花，戴在林晓的头上。姐姐告诉她野菊花就是妈妈，因为在妈妈睡的那个土堆上面，也有很多白白的，黄黄的野菊花，戴着它，就像是妈妈在身边一样。每次林晓摔伤了的时候，出血了，姐姐也会摘几朵野菊花，捣碎了放在林晓的伤口上，那种凉凉的感觉会让林晓很快忘记了疼痛，就好像妈妈真的在身边一样。
　　
　　野菊花就像是妈妈，姐姐就像是妈妈。可是野菊花有些季节的时候会不在，林晓以为姐姐不会，姐姐会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就像是彩灵山会永远守着云石源一样。可前段时间的时候，姐姐生病了。开始只是发烧，并没有在意，以为过几天就会好，可没想到却更加严重了，姐姐开始不停地咳嗽，稍稍动一下，也会像累了似的喘得很厉害。那段日子，姐姐一直呆在家，躺在床上。村里唯一的那位医生也来过很多次了。每次快要走的时候，他的脸总会沉得很重，像一朵散不开的乌云。而爸爸的脸上更像是结了一层霜一样，皱着紧紧地眉头，看着床上的姐姐。有一次晚上，林晓醒来，看到爸爸坐在姐姐的床边，偷偷的拭着眼睛，好像在流泪。但爸爸从来没对她说过什么，只是叫她呆在姐姐旁边，守着她。再后来医生来的时候，就开始一脸郑重地轻轻的对爸爸说要做好准备。可准备什么呢？他们没说，林晓也听得一头雾水。从爸爸脸上凝重的表情可以看得出来，应该是特别严重的事情吧，但林晓不敢问，只能听爸爸的话，守在姐姐床边，看着姐姐大口地喘着气，好像很辛苦，特别难受的样子。
　　
　　一天晚上，林晓醒来，看见爸爸正一个人坐在门墩上，低着头，抽着烟，红红小小的火星一亮一灭的。姐姐生病后，林晓已经很久没看见爸爸抽烟了。林晓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爸爸身后，轻轻地叫了句“爸爸”。爸爸回过头，脸上比门外的月光还要冰冷，但还是温柔的笑笑，问了句：“晓儿，被爸爸吵醒了吗？”“没有。”林晓回答着，“我只是想起来看看姐姐。”
　　
　　“哦，那快去睡吧！”爸爸轻轻地应着，又转过脸去，抽着烟。林晓站在身后，看着爸爸的背影，问了一句：“爸爸，姐姐什么时候能好啊？”林晓站着，等待着爸爸的回答，但爸爸只是低头抽着烟，好像没有听到林晓的话似的。屋外是满地银色的月光，四周都安安静静的，只听得到田野里的虫子时不时“唧唧”的叫声，以及风吹过时禾苗相互碰撞的声音。很久，爸爸都没有回答，但林晓没有放弃，站在爸爸的身后，等待着，好一会儿，爸爸才像似答非答的突然问她：“晓儿，姐姐要走了，你伤心吗？”
　　
　　“走？去哪儿？”
　　
　　“姐姐要去妈妈那儿了，姐姐就要去陪妈妈了。”
　　
　　“陪妈妈？”林晓疑惑地问着，“姐姐也要去那个山边吗？”
　　
　　爸爸点点头：“嗯！”“姐姐要像妈妈那样睡在那儿吗？”林晓问着，爸爸抽着烟，没有回答。“那姐姐还会回来吗？”林晓继续问着。爸爸慢慢地回答说：“不会了，姐姐不会回来了。”听了爸爸的话，林晓赶紧说：“那我不要，我不要姐姐去，我要陪着姐姐。”林晓开始轻轻的哭泣。
　　
　　爸爸停止了抽烟，他没有说话，没有答应林晓，也没有否定她。看着爸爸的背影，林晓走上前去，推着爸爸的肩膀：“爸爸，我们明天就去和妈妈说好吗？不要让姐姐去!”爸爸没有说话，而是回转身，一把抱住了林晓，林晓感到有几滴滚烫的东西滴到了她的脖子上。
　　
　　那天晚上，林晓没有再睡着，她不断地往姐姐的床那边看着，听着屋外的风声，虫声，一阵阵飘过。她心里一直浮现着刚才的情景，想着爸爸的话。她不要姐姐走，她不要姐姐去妈妈那边，无论如何也不要，所以她必须做点什么可以不让姐姐去那儿，但做点什么呢？林晓在心里苦思冥想着。对了，野菊花！姐姐不是说过吗，野菊花就是妈妈！林晓决定了，明天一早，她就要去采野菊花，她要把它们插在姐姐的床前。野菊花就是妈妈，她不要姐姐去妈妈那儿，但如果妈妈也回来了，那姐姐不是就不用去那边陪妈妈，可以一直呆在家里吗？想到这些的时候，林晓很开心，冲着姐姐熟睡的床那边像只吃了蜜的小老鼠似的偷偷一笑。她翻来覆去的，焦急的盼望着天明。
　　
　　第二天一大早，公鸡刚叫头遍的时候，林晓就蹑手蹑脚地出门了。早晨的天还蒙蒙亮，只能够勉强看得清。林晓看着屋前的一大片梯田，壮着胆子出发了。她从来没这么早一个人出来过，以前的时候都会有姐姐带着她。她装作勇敢的样子，哼着歌，但害怕还是像只捉迷藏的兔子一样，不小心就蹿了出来。早晨的田野，很静，什么声音都没有。林晓走着走着，她总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跟着她，可一回头，却又什么都看不见。看着田里快黄的稻子的时候，她总会有种错觉，那里会突然蹦出个什么。林晓大声地唱着歌，她试着弄出一些声音，她试着拿出勇气，鼓励自己。当采下第一朵野菊花的时候，林晓就将它戴在了头上，顿时她觉得安心多了，也不那么害怕了。
　　
　　这个季节的时候，野菊花已经开始盛开。在田埂的边上，不多远就会有一丛，像一圈点缀在田地边的花环，所以很好采。林晓小心翼翼的踩着田埂，生怕不小心掉下去。她没有掉下去，但早晨的露水还是很快地打湿了她的衣袖，裤管，湿湿的，凉凉的黏在手臂上，腿上，让她很不舒服。但林晓管不了这些。当太阳刚刚从那边的山顶上露出脸的时候，林晓就带着一大束野菊花回家了。黄色的，白色的花瓣簇拥着金黄的花蕊，还含着点点晶莹的露珠，太阳照在上面的时候煞是好看。林晓小心的捧着，生怕掉了一枝，脚下飞快的向家里跑去。
　　
　　刚一回到家，林晓就找出一个小小的瓶子，洗得干干净净的，然后将花插在了里面，放在姐姐的床前。林晓坐在阶级的床边，等待着她醒来。太阳越升越高，当阳光刚照在姐姐苍白的脸上的时候，姐姐醒了。她第一眼就看到了床前的野菊花。看到姐姐醒了，林晓就像只快乐的鸟儿，马上就喳喳地向姐姐报告着：“姐姐，姐姐，你看，我把野菊花采回来了。你不是告诉我野菊花就是妈妈吗？那我就把她带回来陪着你，这样你就不用去那边陪妈妈了！”姐姐看着林晓，眼角流下了欣慰的眼泪，她伸出手去抚摸林晓的头，抚摸着她头上的那朵野菊花。“晓儿放心，姐姐不会去陪妈妈的，姐姐还要陪晓儿呢，还要跟晓儿一块去彩灵山上玩，去那儿找仙子呢，妈妈也不会让姐姐去的。”听了姐姐的话，林晓笑得更开心了，两只马尾辫也随着她一跳一跳的，“那我以后每天早晨都去采野菊花给你。”姐姐点点头：“嗯！”姐姐笑了，林晓也跟着开心地蹦了起来，连小屋里早晨清冷的空气也被她们的笑声点亮了。
　　
　　从此，每天清晨，当大家还没醒来的时候，田埂上就会出现一个手里捧着一把野菊花，头上还插着一朵野菊花的小女孩。开始的时候，爸爸还会去劝她，但后来，看到林晓那么执着，爸爸也就没再阻止了。再后来，每次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爸爸也会带回来几朵，插在姐姐的床前。小屋里有了野菊花，也变得更加生动，明亮，似乎每一个角落都被它感染，每一个角落都反射着温馨和像花朵般的笑脸。
　　
　　但野菊花还是没能留住姐姐。当稻子快收割完，野菊花还没开始凋谢时，姐姐就安静地睡去了。林晓哭着叫着姐姐，她再也没有答应。姐姐最后还是去陪妈妈了。那一天，当别人把姐姐装进一个长长的盒子里的时候，爸爸在哭。看着爸爸哭，林晓就哭得更伤心了。
　　
　　在妈妈开满野菊花的小土包旁，又多了一个新翻的土堆，土堆下面，就是姐姐。林晓没再哭，同村的孩子和大人告诉林晓，姐姐死了。林晓不明白“死”，只相信爸爸告诉她的，姐姐只是睡着了，但她还在，她和妈妈都在，就在林晓的身边，在小屋的某个角落里，一直都在看着她。林晓也觉得姐姐还在，每次晚上醒来的时候，她都会偷偷地环视一下屋里，特别是原来姐姐睡的地方，寻找着姐姐。每天早晨，她还是会去采野菊花，爸爸也还是会往家带，一直到田埂上的绿色都变成了枯黄，他们才没带。
　　
　　彩灵山依然苍翠，似乎千百年都没变过。当第一场雪下下来的时候，轻轻地盖住了姐姐的小土包，也盖住了妈妈土包上面野菊花的枯梗。等来年秋天的时候，它们还会再次开花，到那时，姐姐的上面也会开满野菊花吧？林晓有时也会到这儿，静静地坐着，有时也唱着以前姐姐教的歌，稚嫩的歌声回荡在彩灵山上，飘荡在下面的梯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