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被套牢的人

老张天不亮就起床了，最近这二年，他每天都是这样。他必须得早早出去，只有每天比别人起的都早，他才能捡到点东西。要是哪天因挨被窝晚起来一点，他就什么都捡不到了！老张想，现在不叫捡破烂了，叫抢破烂。因捡破烂的人越来越多，狼多肉少啊，不去抢不行。
　　
　　没办法，现在他家地没了，房子也被动迁了。原来只看到工人能下岗，现在轮到农民也下岗了。本来对当二等公民从来都毫无怨言的老张，现在连二等公民都当不上了。现在自己成了一个真正失业，不是工、又不叫农、与什么都不沾边、与哪行都不靠沿、在夹缝中生存、不伦不类的一个游民！
　　
　　现在是下岗容易，再上岗就难了。哪怕一个扫大街的位子都多少人去争，听说还得给管事的送礼，还不见得能争到手。用人单位现在都狂，到哪个单位要找个当保洁员的工作还得面试。都说现在考公务员要面试，挑摸样好的，男领导为了看着顺眼。可摸样丑俊与打扫卫生有什么关系呀？也不是相看对象与找情人呢，非要脸蛋好看的才合适。难道层层都要看模样顺眼的吗？
　　
　　原来的人活的身子累，但，只要累就能有生活的出路。现在的人活得心累。你想去累，不动心思，不把脑袋削个尖，连挨累你都找不到啊！
　　
　　老张一到无奈时，就想起了过去的生活。每个人都有几亩土地，家家都有个小院子，一家十多亩地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但最起码吃的、烧的、都自产自足。在院子里种上点各类小菜，养些鸡、鸭、鹅，再养上几头猪，不但还能赚些钱，吃菜、吃蛋、吃肉、不但不花钱，还是真正的绿色食品，吃得放心。吃的健康！
　　
　　可现在是，拉屎、撒尿、喝口水、吐口吐沫、都花钱。过去不花钱睡热炕头，现在花着钱，可楼里都冻骨头。处处都得花钱，可又没有来钱道的日子不好过呀！
　　
　　老张今年五十一岁，还是阳历十二月，阴历十一月的生日，实际年龄他还没满五十周岁呢。老张身体强壮，没有什么毛病。一抬胳膊肌肉一堆一堆的。但有一样，因是庄稼院出身，竞种地来，没有其他的一技之长。现在出外打工，也只能干点背砂子，扛水泥，递砖头等苦力活。虽然老张不怕苦不怕累，只要有活干就行。可就是苦力活也越来越少了。因为，被动迁和失地的农民越来越多，就是苦力活也是狼多肉少，越来越不好找了。
　　
　　但老张绝不是可一棵树上吊死的那种没沫的人。老张不但不怕掉价，老张还看不惯那些大事干不了，小事干不来，勒紧裤腰带也要端着二八架子来装相的人。老张最现实。自己已经到了没有价的地步了，怕掉价就难以生存。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事，老张才不干那。朱元璋还要过饭呢，到哪河就得脱哪鞋，只要能赚到钱，干什么都行。苦力活不好找，他就捡起了破烂。
　　
　　老张想，什么叫磕碜，活不起，找不到活路，这才叫磕碜。人不去面对现实能行吗？现在工人下岗了，农民这回也下岗了，全国两个大多数都下岗了，都去做买卖，卖谁去？再说了，现在是用权和钱挣钱的时候，到处是黑恶当道，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自己这个最小的虾米，没等上市场，那点铺底钱，就得被一路上的大鬼小鬼给卡没了。
　　
　　但老张也总有很多问题想不明白。他不知道现在的政府究竟是怎么的了，又要抽哪股风？明明是与农民签了三十年的承包合同，2000年又延长到七十年不变，报纸也登，电视也讲，可现在农民的土地说被占就被占了，按红头文件签的合同，眨眼间就成了废纸。现在可倒好，地没了，活的心都没底了。占地动迁时，说是给农民上养老保险，后来才知道，这是糊弄农民呢，一个月四百零点的生活补偿费，现在物价这么高，公务员工资涨到了四五千，工人也一劲的涨工资，总不见涨的四百多块钱，不就是让农民饿不死拉到吗！
　　
　　老张最恨的就是自己的老伴。全家领的几十万动迁款和占地补偿费，让她一下子给败腾没了。去买什么虫子，一下子全赔进去了，回迁房都没买起。要不是以姑爷的房子作抵押，从银行贷的款，把回迁楼才领下来。要不然，现在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不怪人们都说，现在是会算计老百姓的人才辈出的时代，当今聪明到何种地步的人都有。用不起眼，遍地都有，已经伴随人类走过了不知是多少千年还是多少万年的嗡嗡虫，它的伟大神奇之处才被当今的“聪明人”给挖掘出来了。硬说成是什么能强身健体，又包治百病的活神仙来忽悠人。并说什么这是做家炕头上就挣工资，一投资准会发大财的最好商机。实际上就是告诉人们天上就要掉馅饼了，就看你去接不去接了。
　　
　　一贯当家说了算的老张的老伴，把全家几十万房屋动迁款和占地补偿金，一下子全投进去了。结果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赔了个老底朝天。连给儿子预备的结婚的钱也赔进去了。因没钱结婚，儿子处了好几年的对象也黄了。儿子得了精神分裂症，住进了精神病院。老张的老伴也是一股急火，血压升到了二百多，把脑血管冲破了，因没有钱，病治的不彻底，落下了半身不遂的后遗症。现在全家人只能靠他捡破烂为生了。
　　
　　人都说越活越明白，可现实让老张越活越犯糊涂了。老张总在想，现在的人你说怪不怪，很多人的脑袋是给别人长的，遇事不自己去思考，总爱跟风随大流。总爱做认人不认理的捧角，听人家说谁好，驴粪蛋子都能被帮捧成金刚钻。听人家说谁不好，伟人精英也回被帮腔臭排个没有人样。永远也不会做自己拿章程的主角。不怪人说，中国人就是奴性，都是从前那些个老皇帝给造成的！
　　
　　一想到这些，老张还恨村子里一个外号叫臭美的女人。臭美因摸样长得不错，很会揣摸人心思，还长张见什么人会说什么话，死人都能让她忽悠活的巧八哥似的嘴巴，因搞什么“点子”公司出了名。实际上，就是用她那张嘴来忽悠人。也有人说她榜上了有大权的人，因有大权的人在给她背后撑腰眼子，才让她名声越来越大。因她名声大，背后有背景，给虫子公司做宣传，再加上臭美住着别墅，开着名车，臭美现身说法，说这些“都是买虫子赚的钱。”
　　
　　古人有句老话叫什么“兔子不吃窝边草”。村里人想，本乡本土的，臭美再爱忽悠人，也不至于对老乡下狠手吧！村里人都相信了臭美的宣传，纷纷往虫子公司投钱，谁先投让谁先挣。傻子过年看对门。随潮流，跟风跑，这是中国人的习性。村里人就一个看十，十个看百。这村看那村，张村看李村。明明都知道这是个不对劲的事，可人们都像着了魔似的往里投钱。再加上正赶上大动迁，疯占地的时候，银行存款利息又太低。大折腾的年代，大跃进的翻版，把人弄得人心惶惶，神采飞扬。大把的进钱，对于从来也没见过这么多的钱的农民来说，就好比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弄得是六神无主，眼花缭乱。真不知道这笔钱该往哪里放了！有一个村子不几天的功夫，就投进去七千多万，全村的动迁和占地补偿款几乎所剩无几了。像这样的村子，在这个地区比比皆是！
　　
　　最会揣摩人们心思的臭美，抓住了这次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当地农民大多数的腰包被掏尽，钱都被套牢进虫子公司的时候，虫子公司被定性为“非法集资”被上头查封了，名义上的负责人也被抓了，虫子公司就此黄摊了。
　　
　　哎呦！当时的情况这个惨那！有赔几百万的。赔几十万的遍地都是。有跳楼的、有喝药的、一个个鲜活生命的悲惨逝去。一个个妻离子散的家破人亡。又有多少人因那次事件，得了脑出血，脑血栓而落下了终身的残疾，又有多少人因那次事件落下了严重的心脏病，得了不死的癌症—唐尿病，还有得精神分裂症的，如今都在死亡线上苦苦的挣扎呢！
　　
　　后来才听说，虫子公司是臭美与她榜上的那个有实权的大人物，利用别人的名义合伙开的。先是利用银行贷款来支付公司的运作，当利用高利息的诱饵让人们尝到甜头，投资的人越来越多后，就用后期款填补前期款来运作。当这个地区大动迁大卖地后，钱像雪片似的往里飞。并还散布舆论，奥运之前投多少都没事。人们纷纷的往里投。臭美与她榜的那个大人物一看，老百姓的钱也没了，他们也够口了，以“非法集资”的名义，利用公安部门把虫子公司给查封了。又让替罪羊顶了罪，实际是名捕暗养起来了。一场全国真正的最大集资大案，宣告结束。
　　
　　发了大财的臭美，这回可真的美起来了！大城市的黄金地段占了好几块地皮，又买山、又买岭，还修了专线买了专列。成了全世界都独一无二的大富豪！
　　
　　老张这回算服气了，他知道自己始终是一块菜板上的肉，谁愿意怎么割就来怎么割。自己是一个已经被套的牢牢的人，家里家外一直都是只有任人摆布的份，没有自己当家做主的资格。现在不怨天不怨地，就怨自己的祖坟没冒氢气，当了个永远都得受窝囊气的农民。可现在连农民的名分都没有了，成了一个不伦不类，在夹缝中生存的游民。
　　
　　老张把用塑料袋子装着，捡完垃圾后，要回家时再换上的干净衣服，放到自行车车筐里，骑上自行车，急急匆匆的奔垃圾场飞去。到垃圾场老张傻眼了，好几个人比他来得还早，正打着手电筒还在翻那。看来老张今天白起早了，垃圾场上的破烂已经要被抢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