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崽的春天

一
　　
　　老李见面，张嘴就是那些话，听得我，耳朵都长茧子了，烦了、怕了、够了，但还得听。
　　
　　“我们家东子，都快三十了。你老姑父在外面认识人多，必须给东子当媒人，说一个差不多的媳妇。”
　　
　　我皱着眉头，用力挠脑瓜，咔咔长长短短的头发如同鸡毛飘飘而落。
　　
　　“大哥，在我们那没合适的，我们那小姑娘倒是有，最次都是大学生，根本就不般配。”
　　
　　我的话，伤了老李的心，面红耳赤，蹲在我家门槛上，闷着头抽烟，窝在肚子里那些话，就好像一泡尿，实在憋不住了，便哗哗啦啦的泚出来。
　　
　　“老妹夫，咱们可是实在亲戚。你们结婚这么多年，我可从来没求过你啥。你一个人在外面，借口忙不回家种地收秋。我这个做哥哥的，那一年不是舍去前身顾脊梁，怕他老姑着急，先把你家的庄稼收拾回来。”
　　
　　老李这话没瞎说，年年都做牛做马，把我家地里的庄稼，都收拾的及时利索，就连玉米秸秆，拉回来都垛的有楞有角，看上去非常顺眼。
　　
　　“大哥，咱们是实在亲戚，从小就在你眼皮底下长大，我啥人你还不清楚吗？我也替你们着急，可是碰不上合适的，我也是干搓搓手，没啥好办法。”
　　
　　“你大大小小也是公司的一个总，总是不上心给管。你要是上心，我们东子的媳妇早就说上了。咱们家亲戚门上，就是你还是比较出窦的，指名望渴的盼着你给东子说媳妇，你不能每次都一推二六五吧，别的我求你个球，这点事都不给办，可惜我对你们老于家那片心呀。”
　　
　　老李好像一块年糕，又热又黏，贴在我脸蛋上，怎么扣都扣不掉。
　　
　　我拿酒，妻炒菜，宛如哄小孩，把老李让到桌上，我给他夹菜斟酒，把他当成座上宾。我几杯酒下肚，酒壮熊人胆，忘记刚才那软蛋模样，俨然是说一不二的英雄。
　　
　　“大哥，你比我亲哥都亲，我们家这些活计，那一桩那一件，不是你亲手给做。我眼不瞎，心也不瞎，东子的事，就是我的事。哥，我冲着电灯说话，一定好好好打听，那家有合适的闺女，我一定要保媒，一定要管成。”
　　
　　我只喝一小杯白酒，就天旋地转，飘飘然，有一种冲动，就说大话。
　　
　　二
　　
　　我真把东子的事，当成大事。
　　
　　我受不了老李，没完没了的磨叨，次次都吃我菜喝我酒，喝多了就指桑骂槐，吃孙喝孙不谢孙，快把我憋闷死了。
　　
　　雨点落在香头上，赶在点上了。门卫秦和的丫头秦月眉，结婚三年，因为感情不和离婚，回到娘家，在我们单位餐厅做饭。虽然离婚，没生过孩子，人长得漂亮，跟没结婚的小姑娘差不多。
　　
　　我逮着机会，假公济私，将秦和诳到餐厅，炒了两个毛菜，当然少不了酒，一瓶牛二。我跟他脚蹬脚说话，天南地北，王二麻子小淘气，陈芝麻烂谷子等等，自然而然谈到正事。
　　
　　“你妻侄儿，人肯定赖不了，从我这说就是板上钉钉了。”
　　
　　秦和肚子里，装不下话，趁着酒劲把厨房拖地的秦月眉叫到雅间。
　　
　　“咱们于总，对你非常好。赶紧过来，给咱们于总敬一个。”
　　
　　秦月眉顺水推舟，满面桃花，受宠若惊的给我倒了一杯酒，一紧张还洒了半杯。
　　
　　“丫头，于总要给你介绍对象，他妻侄没结婚，纯小伙子。这是大好事，只要人家不嫌弃咱是二锅头，这事我就定了。”
　　
　　这秦和办事萝卜皮擦腚，嘎吧溜丢脆。
　　
　　我回到老家，老李踏进我家大门，还没等他磨叽，就抢先把他那张臭嘴堵上。
　　
　　“大哥，我给你家东子介绍一个对象。虽然结过婚，没生过孩子，看上去细皮嫩肉，跟小姑娘差不多。”
　　
　　“好呀，好，好，好，简直是太好了，瘸骡子蹦高忒他妈的好了。”
　　
　　老李满脸褶皱都释放出笑容，暗淡的眼睛里，顿时明亮起来，那是兴奋、那是喜悦。他忙忙叨叨，拿出手机给远在京城的东子打电话。
　　
　　“东子，你赶紧收拾收拾东西给我回来。今天晚上从北京走，明天上午我到赤峰接你。”
　　
　　“爸，啥事呀，火急火燎的。”
　　
　　“东子，于得水你老姑父，给你介绍一个对象，龙睛虎眼，细皮嫩肉，好像仙女下凡，你赶紧给我滚回来，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东子加重了语气，话语又冷又硬，好像冬天里的冰冰蛋。
　　
　　“爸，我不回去。”
　　
　　“你凭啥不回家，凭啥。”
　　
　　“我这里忙，忙得不可开交，你懂吗？”
　　
　　“忙，你也是瞎忙。你不他妈的撒泡尿照照镜子，你长得啥德行。”
　　
　　“爸爸，我就是不回去，杀了我剐了我剁了我，就是宁死不回。”
　　
　　“东子你个王八犊子，我们这可是为你好。你可是扔下二十奔三十的人了，还不收心实实在在过日子，你他奶奶的咋还不上道呀。”
　　
　　老李气急败坏，那架势恨不得把东子嚼着吃了。
　　
　　“大哥，孩子们都大了，何必管得那么死。瞧瞧你，这阵子折腾，脸上都不是好色了。你呀，心太小，米粒这么点小事，就折腾这样，犯不上，犯不上。”
　　
　　老李低着头，眼泪好像从场院里乱骨碌的豆粒，在饱经沧桑的脸上，肆意的滚动。我看了，顿感眼泪心酸，强硬的心一下子被他的眼泪泡软。
　　
　　三
　　
　　我成了秦和救苦救难的菩萨，跟屁虫似的围着我转，给我烧水沏茶，不知从哪里掏换的野鸡、野兔、鹿鞭、枸杞等等，硬生生的、正大光明的送到我办公室。
　　
　　“于总，你能把孩子的事儿，管成了我再给你那一件８８年产的宁城老窖。”
　　
　　我无奈的晃晃脑袋，秦和是庄稼人，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肚子里有啥话，便直愣愣的往外倒。我没法一下子回绝，万一东子回来咋办，也没办法一锤定音，万一东子在外面有人了，那不是坑人吗？如同嘴里含着一块冰冰，愣是化不出水。
　　
　　抻抻悠悠，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老李突然把电话打到我办公室，语气里充满自豪和兴奋。
　　
　　“老妹夫，你今天晚上回来，一定回来。我们家东子带着老丈人和媳妇回来了。你是见过世面的人，回来帮我陪亲家。”
　　
　　我最不愿意做得事情，就是陪酒，尤其是陪亲家，三句话多，两句话少，忒遭罪。
　　
　　“大哥，我有事，你找别人吧。”
　　
　　“咋啦，老妹夫。我还求过你啥吧，不就是借你嘴使使吗？你咋还这样，啰啰嗦嗦，推三推四。”
　　
　　老李的声音老高好像小山炮，震得我耳朵嗡嗡作响。我清楚他性格，再说不去，肯定会记恨你一辈子。老实人，有老实人的倔脾气，硬着头皮回去陪亲家。
　　
　　我见了亲家，东北口音，个子高大，胳膊上还刺着一个“忍”字。那姑娘二十多岁，细细纤纤，好像一根长香，说话好像是朝阳一带口音。
　　
　　陪亲家，中心就是吃好喝好唠好。原来东子在网上，聊天聊来的女朋友，只是一面之缘，就一见钟情。
　　
　　我喝酒喝得晕晕乎乎，走路趔趄。老李扶着我往回走。
　　
　　“大哥，把握吗？”
　　
　　“我们东子办事特别着落，碌碡碰碾子，实实在在，绝对不差事，下个月准备结婚，这都是板上钉钉了。”
　　
　　老李的话音很高，好像在向我证明东子的高明。我暗想，我干嘛怀疑，这岂不是小人。
　　
　　我回到公司，无奈的摊开手，安慰着秦和。
　　
　　“小秦那孩子不错，我一定要尽心尽力，给他介绍一个好对象。三条腿的蛤蟆没有，两条腿的大活人，遍地都是。”
　　
　　秦和极力的掩饰满脸的失望，横七竖八的皱纹里，挤出一丝勉强的笑。
　　
　　“于总，没事。你还得给上心，丫头的事，你还得管。”
　　
　　四
　　
　　我的猜疑是小人之心。
　　
　　东子和那女孩，顺利成章的结婚。要了二十万元，准备以后在城里开店做。现在的年轻人，都娇养惯了，拿不动锄头，甩不开镰，到城里发展，都是趋势。
　　
　　那日，我正在外地考察项目。老李打来电话，说话颠三倒四，直接不知咋办好。
　　
　　“老妹夫，咋办呢？东子媳妇生气跑腿子了，都十多天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摊上这么一个儿子，真让我闹心死了。”
　　
　　“到他娘家找去，按着身份证上的地址找。”
　　
　　“东子和他老叔去了，根本就没这么个人。”
　　
　　我就是孙悟空也没啥好办法，只能顺其自然。半个月后，我回到老家。直接到老李家，看看究竟。窗棂上，红艳艳的喜字，日晒雨淋风吹，显得苍白而零碎。
　　
　　老李霜打的茄子，彻底蔫吧了。
　　
　　“这骚B娘们，拐了我们二十万，真坑人呀。”
　　
　　我拍拍老李的肩膀。
　　
　　“大哥，没事。我再想法给东子介绍一个，钱是人赚的。”
　　
　　大概是过了半个月，妻抽泣着打电话。
　　
　　“东子那孩子疯了，见着女的，不管老少，就脱裤子追人家，啥下流话都说。前天，被派出所送到精神病院了。”
　　
　　我用力的抓挠着头上的头发，长长短短的头发，如鸡毛黑的白的，飘飘而落。
　　
　　2013年11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