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记忆】三奶

作者:兰迁子 字数:3984 阅读:85 更新时间:2016/06/09

【故乡记忆】三奶

距离三奶去世至少有十五六年的光景了,每当想起家乡,必定会想起村里的老人,其中,必定会想起给我最深印象的三奶。
  
  在我的记忆里三奶仿佛一辈子都是一个人过的,我从没见过她其他的亲人。
  
  听说嫁的男人是排行老三,妇人们都叫她三婶,我们这些孩子都是叫她三奶。
  
  我从没见过她的男人,据说是个很好的男人,但是英年早逝了,原因我也早就忘了。听我的奶奶说,三奶曾经有个儿子,聪明过人,十几岁时,便是村里孩子们中出名的神孩子,不仅学上的好,而且特别懂事。可惜,夏季在山凹的大池塘里洗澡,不幸,淹死了。说到这里,我奶奶立马由伤感变为愤怒:“有人从山凹里一口气跑到村里给她送信时,她还不忘锁门,门算个什么东西,儿子都出事了,你说她这个人,颠颠倒倒,没得同情!儿子十七岁了,说话做事,完全大人样了。要是那个儿子在,她现在不也是一大家子啊!”
  
  在我十二三岁的时候,三奶那时七十岁左右,一个人住在村中央的三间旧房子里。不过,每次去地里,或是玩耍,从她门前过时,三奶的眼神很精神,如果我叫她一声,她就特别笑咪咪地跟我说上几句。她几乎喜欢村里所有的孩子,只有几个特别调皮的、捉弄过她的孩子,她就不理会。也因为她对我的温和,使得我愿意接近她,其实更多原因是因为她比我奶奶小七八岁,常常坐在我家的厨房门口,和做饭的奶奶说话,所以我心里也不排斥她。
  
  三奶的头发很长,而且她有个古老的习惯,就是往头发上打油,使得她的头发摸起来油腻腻的,脏极了。但大概是因看着我长大了,而且她也实在是老了,在看见我给我奶奶梳头时,羡慕的很。每次这样看时,她总悠悠地和我的奶奶说,“你好,你这头发梳的,都梳顺了,我头发就很难梳顺,胳膊够不着了。”这样的几乎说了几次,又一次,我给奶奶梳罢。奶奶扭头对三奶说,“我昨天跟你说让你带梳子,你带了没?”
  
  “带了带了。”三奶连着说,边说边从大门禁的褂子口袋里掏出木头梳子,梳子很厚,木齿几乎掉了三分之一,只是没有直接递给我,而是握在手里放在腿上,看着我奶奶。我奶奶也懒得理她,直接跟我说,“小美子,你去帮她梳梳,啊,她一个人可怜。”我便也不觉得什么,只要奶奶愿意分享。
  
  我打开三奶的头发,梳好、编好辫子,朝头顶上折弯后,用别针式的老式卡子稳稳地别在她的头上。最后把梳子递还给她时,她满意地用手摸摸头上的辫子,抿着嘴甜甜地笑了,全是满意和感激。
  
  谁知那以后,她又来了二次、三次,时间久了,她不来,我和奶奶反而嘀咕,怎么今天没来了。其实三奶也不是每天都来,因为她本就不是每天都梳头的,差不多隔两天来一次,也都大致在我给奶奶梳头的时间前后过来。
  
  其实三奶也算是有亲戚的人——三奶男人的兄弟,住在三奶旧房子的隔壁,中间仅隔着村里的一条一米宽小河。只是这个兄弟人品非常霸道,常常有事没事找事骂三奶。三奶不喜欢,但也没办法,自己的田地给这位兄弟的儿子种了,每年可以从侄子家里拿些粮食来吃。好在侄子侄媳妇为人比父亲要好很多,对三奶没有特别好,也没特别不好。尽管心里嫌弃是一定会有的,但义务里的事也都做的,如遇到家里做什么好吃的,也会给三奶送去。
  
  夏天里,三奶常一个人坐在门口,细心地剥菠菜的皮,菠菜长老了,三奶就吧叶子和杆子分开,再将杆子的皮剥掉,炒着吃。我这样说着,仿佛又亲眼见到她择菜的样子。
  
  后来,村里有人想在三奶的旧房子前做房子,但这样一来,三奶的整个家就没了阳光。最后,房子还是如期做成了。
  
  三奶又气又无耐,在房子建成的期间,常跟我奶奶唠叨:“怎么就给定下来了呢?我住的地方啊?他怎么就能做这样的决定呢?怎能随便答应人家呢?以后我一点光都没有了。屋里全黑了。”三奶说的“他”,就是那个霸道的小叔。好在,新房子的女主人是一位难得的贤惠的人,比三奶小十五六岁左右,常常给予照顾,偶尔吃饭也叫上三奶,包饺子,也必定会想到她。
  
  后来我读了高中后,由于寄宿学校,两周回来一次。那时回家时必做的事情就是给三奶洗头。其实我并不是有多乐意去做,但看她那副盼望已久的眼神,心就软了,而且突然停止,好像也不能找出合理的借口来,但看她每次满意地用手触摸给她编好的辫子时露出的几乎甜蜜的笑脸,我心里也感染了些许快乐和更多的得意。
  
  又一次,开学后的不久,我回去时,看见她散着齐到耳根的头发,顿时刺眼极了,原本黑多白少的头发,这一看,竟是白色多多了,且是根根毛毛躁躁的,蓬松的厉害,罩得脸也不见了往日的光润。三奶坐着,依旧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听我奶奶跟她说着话。
  
  进门前,我先叫了一声:“三奶,”顿了一会儿,我接着毫无干系地问:“怎么头发剪了啊?”
  
  她轻轻地长长地“嗯”了一声,“太长了,长了也没多大意思的,桂珍见我梳头困难,帮我剪了,也不能总是麻烦你,我又没什么东西给你,欠你人情太多,我心里也不好意思了。厚着脸皮享你奶奶的福,享你的福了。
  
  我突然心里酸了一下:“怎么这样说呢,我就是顺便的事,小事的,真的没事的,你别往心里去啊!”
  
  这时,奶奶也说话了:“她小孩子,这么点事,叫什么人情,你身体好,是你自己的福气,以往能活到六十都少了,你现在都七十了,还有得活呢,赚了。”
  
  三奶有些伤心,悠悠地说:“老都老了,还剪了个二毛子头,哎,真是没想到的。”
  
  “没关系的,其实你的头发还是能扎起来的,我来扎下。”说完,我便准备好头绳,梳子,又从自己背包里拿出几个黑卡子。我拿着盆去厨房里打了半瓢凉水,先将毛躁的头发弄半湿,然后开始梳理,虽然很短,勉勉强强扎起来,折个弯,用卡子卡上,两边再卡上卡子,看上去,光鲜了不少。三奶终于满意地露出了微笑。她的微笑,真的很惬意,又有些释怀的怅然。也因这微笑,多少年来,我想起她老人家时,几乎都寻不出她不高兴的表情来。
  
  我乘着三奶高兴,想说些高兴的事。就说:“三奶,听我奶奶说,你念过书的,是真的么?”
  
  三奶本是微微笑的嘴角更加上扬了,先是轻轻地长长地“嗯”了一声,“也不能说是念过书吧,那时跟着先生念过两年多,几十年了,记不得了。只记得我的姓是‘马’字加两点,其他的都忘记了。”
  
  我听着三奶幸福的回忆,起码她还是认过字的,曾经也写过横竖撇捺的,这是她优越与其他同年老人的地方,这样的回忆,让她顿感此生富裕不少吧。
  
  后来在我毕业前的一个冬季里,那时我可能是放寒假了,又或是周末回家,我已记不清了。那日早上,父亲一大早就已在村里转了一圈了,等父亲回到家时,吐着雾气说:“三奶死了,昨天晚上死的。”
  
  我很震惊:“啊,这样啊,是不是房子太冷,冻的?”
  
  “说不清的,每年都是那样住的啊,年纪大了的原因吧,七十三了。又没人照顾,哎,人生七十古来稀,算是值了!”
  
  忽然,我听清了那远处的哭声,是三奶侄媳妇的哭声,声音很大很惨。
  
  我便冷冷地说:“活着时也没见有多孝顺,怎么这时哭得这么伤心?”
  
  “你小孩子懂什么,这叫送三奶走,一定要有个亲人哭的。”
  
  看来是例行公事了。
  
  至今,我都不懂自己,为何一个毫无干系的人,能让我如此无心却记忆清晰。且在后来与父亲的联系中,遇到有丧事,父亲也必定会传达给我。那时,我总会再次想起三奶。
  
  人生的来来去去,虽然生时有人在天有人在地,但走时都还是一样的,在这无法超越的生命平等中,三奶悲凉的一生在画上句号的多年以后,我终于能找到一点可以暖心的理由。
  
  兰迁子
  
  2013/11/25

  • 首页
    返回首页
  • 栏目
    栏目
  • 设置
    设置
  • 夜间
  • 日间

设置

阅读背景
正文字体
  • 宋体
  • 黑体
  • 微软雅黑
  • 楷体
文字大小
A-
14
A+
页面宽度
  • 640
  • 800
  • 960
  • 1280
上一篇:惨,惨,惨! 下一篇:我们,曾是少年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