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年

作者:王攀 字数:6210 阅读:23 更新时间:2016/06/09

冬年

从去年起开始讨厌过年。在我的生活里,过年已经失去了旧有的味道,而慢慢变得铜臭味十足。在过年之前我父亲一直犹豫要不要回家过年,家里的老人因子女常年在外而倍加思念。奶奶不停打电话催促他回家。
    父亲近几年一直在外忙于做生意挣钱没有回家,犹记得上一次回来是因为爷爷病逝回家参加丧礼。已经过去两年了。我记得那时的父亲有些许白头发,很胖的身板,他见了我,也不说什么想念,只是叫我别伤心,人总会老,总会死。他还说,爷爷不在了,你也长大了,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也要好好照顾奶奶。等忙完爷爷的丧礼,他又急匆匆的回去了。我们之间很少有面对面交谈的机会,大多数时候是在电话里,我很少主动给他打电话,每次打都是因为缺钱,次数多了我便有些不好意思,开头便跟他寒暄起来,也会问他和母亲的身体情况和工作状况。到最后总是他反问我,缺不缺钱用,缺的话直说,我给你寄过去。然后我便开始支支吾吾说是的,显然心里是有点过意不去的。那会儿我读高二,寄校生活,离家很远,总是难得回去一趟。我用他寄给我的钱买了一部手机,后来他从我哥那里要来我的电话,几乎每个星期都会打几次,有段时间每天都有他的来电,心里特别烦,索性换了号。我知道他是因为关心我,但年少时最讨厌这种过度的爱。由于自己的叛逆我度过了一个无比自由的高二,花了他们很多钱做了很多愚蠢的事。这都是在后来的成长中慢慢体会到的,我还是很感谢父亲给了我一个自由的青春期,我只是做了很多蠢事,并没有干什么坏事。当然我也因此成绩一落千丈,最后与他们期冀的好大学相差甚远。
    父亲还是回家了,由于搬到了城区,我家那套老房子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是上世纪搭建的砖瓦房,墙上粉有厚厚的白漆,屋内有粗壮的圆柱子,屋顶有古朴样式的横梁。前些天去武大游玩,看到里面学生宿舍青砖堆砌的墙壁久久驻足观望,心里不禁涌起莫名的感伤。如今小镇盖了很多丑陋的楼房,墙壁上涂上了坚固的水泥,像是舞台上面目嗔怪的小丑。我和父亲寄居在四叔家,四叔家总是又脏又乱,客厅里各类物件随意丢置,好像随时都能派上用场。四叔家平时只有奶奶一个人住,奶奶自从生了重病后就很少起床了,家里亲戚偶尔过来照料带来了很多物什,长时间累集就把原本空荡的家变成了储物仓。我上了大学以后离开小县城就很少回去了,有几次给奶奶打电话,听她老人家在另一头诉苦,心里难受至极,多想回去好好照料一下,但回去又能改变什么呢?一想到家里那些视钱如命的亲戚,我的心顿时凉了。我因为新概念的原因在年前去了趟上海,去上海之前我在广州呆了半个月,住在我四叔租来的房子里,房子不大,没有阳光照进来,虽然广州常年高温,但在里面只能感觉到闷热。他们在这一带工作,给卖家做成件的衣服。我也有幸见到了那些衣服如何从几块布料被加工成成品的过程。在广州,印象最深的是他们的租房的主人,是一位阿婆,阿婆面目慈善,穿着简朴,看上去丝毫不像有钱人。但她会说,我的钱啦,我一个人住宾馆到死都够花了。
     阿婆给我们讲她的过去,我听着听着便开始流泪了,她讲她曾经的乞讨经历,如何靠几个别人吃剩的馒头来维持生计,靠拾荒的钱来供儿子读书。她说周边这几套房子全是她拾荒赚来的。我们一脸惊讶于她对生活的态度竟是如此勤劳朴素。她还给我们讲她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大学毕业后交了个势利的女朋友,俩人都恨不得她趁早死了把房产交出来,但她态度决绝地跟我们说,我死也不会让给他们的。阿婆跟我们讲普通话带广东腔,还会模仿我们家乡话跟我们拉家常。阿婆人很好,她小女儿常来四叔房里帮忙干活。四叔会额外给她一部分钱算作工作酬劳。在我的广东之行里,这些看似平凡普通的广东人给了我很多感触,她们作为广东人民里渺小的一部分,却从某种层面上给我带来了不同于湖北人的气息。二十九号晚上我和广东入围的H一同去了火车站,火车站人很多,我们提着不多的行李站在里面等车,我问H要不要先吃点什么,他说随便,我也饿了就去买,后来得知KFC连汉堡也卖完了,我们俩便一人点了一根烟在过道上一脸无奈地抽起来。在火车上我和H没有交谈很多,我问他要不要一起看电影,他说不用,然后自顾自的和网友聊天。我百无聊赖地在一旁刷微博听歌。中途很多次我们一起去隔间抽烟,H抱怨火车开的太慢,坐久了浑身不舒服。我们后来就那样稀里糊涂的睡了,第二天早上火车穿行在浙江的偏远地区,我指着那些美丽的建筑房对H说,他们的房子比武汉的有特色多了。H太累,只是点头应声。我想喝点什么,但昨晚已经把所有的易拉罐喝完了。于是一个人对着窗外疾驰而过的风景默默发呆。快到上海车站的时候J打来电话,说要来接我们,我说好,你在外面等我们。后来我在人群里认出了她,她也分辨出了我和H。随后我们去了汉庭,路上J拿出双喜香烟递给我和H,我们仨在万航渡路边走边抽,我对H说,J抽烟的样子好酷。在俗世生活里,J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抽烟的女子。我和H在汉庭安置好行李后,她便带我们去吃饭,去了避风塘,一家生意很好的餐厅,里面人声鼎沸,我们用很大的声音对话点餐。第一次来上海,对菜单上看似美味的菜肴竟显得慌乱无措,迟迟没有决定要吃什么。最后H和J一人在上面勾了几道。后来J的男友K也来了,我和H很少说话,气氛开始有些尴尬,我想找几个话题和他们聊聊,看着J和K你侬我侬又一直碍于开口。只是和H相似而笑,吃着不合胃口的上海菜。
     在客厅遇见L姐,在没来上海之前就很想认识她,突然见她出现满是欣喜,又有些许紧张,不知道该怎样过去打招呼。L姐和阿T坐着聊天,我走过去找了靠椅在她旁边坐下,内心慌乱,说,L姐,我们之前有聊过哦,我记得应该是去年吧,那时我参加了两届新概念都没进,好失落,然后你有安慰我,还叫我好好努力坚持写下去。接着和L姐聊起来,她大抵是忘记我了,我当时没有记起看过她的小说,后来才想起当年好喜欢她写的那篇《在多年以后的小镇上奔跑》,也没有提我微博上有关注她,而且每次评论都没有被回复过。后来L姐没有和我们玩杀人游戏。她总是拿着手机刷微博,我多想告诉她,我也是微博控,然后和她吐槽一下微博上的搞笑事。可那天晚上她便回去浦东了,之后再也没来过,听说她呆到一号就离开上海了。后来见到了W老师。那天我们一群人去上海市作协听讲座,以为会有很多人去。结果只去了十来个,估计是因为给我们讲座的老师没啥名气,也有可能是觉得这种文学类的讲座太无聊了吧。我见到的W老师比杂志上的照片要帅气,没有听他怎么说话。后来找他要签名,他问我是不是第一次来参加新概念,我说是,他签完又补了句谢谢,好像是替我说的。W老师没有想象中那么爱吐槽,只是觉得比想象中要闷骚。大抵长相自恋的文艺青年都是W老师这种类型吧。好在Z队长没去,让我在心里还抱有更多的期待。在临走前的一个晚上见到了传说中拿了六届一等奖的小y姐,比想象中胖好多,听说她身体不好。我们一群人玩杀人游戏,她呆了一局就离开了,好像随时都有事的样子。期间小l一直怂恿大家投我,我也不知道运气为什么那么背会连续四局都分到狼人。后来很多人都相信了我诚恳的谎言而把目标转向J和K,只有小l坚决投我。提到小l我也想多说几句,打从见面起,他就忽悠我,说他是九五年的还在读高三,我当时还傻头傻脑的信以为真了。后来才从饭局中知道他其实是九一年的。
     对于小l的认识也只是停留在J以往的纪行里。也不知道那副在新概念很有名的画是出自他之手。今天在萌芽论坛里偶然看到他很久以前的纪行被评论到了首页,两万多字,我一字不漏的看完了。期间心情很复杂,时而想笑时而又想哭。那篇写在他过完十八岁生日不久的纪行,我看到的是一个还未经历太多故事内心还很羞涩的少年在新概念之后的无限留恋与失落。里面的主人公和我在汉庭遇见的他不会是两个人,小l相比纪行里的他成熟了很多,但依旧能看到最开始的那个影子。他热爱新概念的每一个孩子,和我们一起喝酒聊天玩杀人游戏,我也能体会到当初在J纪行里写的为何往届每一个正太都没有逃过他的亲吻。看完他的纪行后我才决定重新写一些人,才发现当初的一万字并不多。好像很多都没被写到。我不该只写那一点点的流水账。当我回头去看这次新概念之行的时候,发现突然多了好多遗憾。比如我没有去看一看曾经的泰安招待所被拆以后成了什么样子,也没有来得及去一趟浦江之星会一会曾经出现过的他们,我没有在KTV唱我喜爱的摇滚歌曲,也没有在那里烂醉如泥喃喃地哼唱阿诗玛。我没有和那个很酷的摇滚女孩多说几句话,我也没有干什么很朋克的事。但有了锵锵三人行,我、vincy、小叶子三个人一起经历了很多。起码我还是很不舍,还会因为她们的离去而悲伤。这又何尝不是莫大的收获呢?在我回家后,我身边的大人们没有一个问到我的新概念之行是什么样子的,他们甚至不会关心新概念是什么,只知道是个比赛,我爸也这样跟别人说,仿佛在前面加上作文或者文学是一件不太光彩的事。或许我不该告诉他除了一等,参加复赛的都是二等,他并没有多开心,总是觉得没拿一等的我还是很差劲。后来有人问起我拿了几等奖,他就说,二等,不拿一等能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仿佛我给他丢脸了,其实拿了一等又能怎样,他并不清楚。我突然想到《小王子》里的句子:大人们都是这个样子,以衣冠取人。他们以为只有知道了这些数字才算是了解别人。心里涌起难以言喻的悲伤。我的父亲,和那些大人们没什么两样。父亲回家以后就开始操劳各种事务,家里老人身体不好需要照料,送奶奶去市医院看病,花了好多钱,但父亲只跟我说,别告诉奶奶。他大抵是觉得这是应尽的孝心吧。每到过年前后都会有很多亲戚家办喜事,结婚生子或是请周岁总也少不了。他说,现在的人情越来越贵了。眼神里流露出他的无奈。他说早知道回来是这种情况就不回来了。他说回来真没意思,他一点也不习惯这样的生活。我说我也不习惯,你常年不回家只知道忙你的生意。我回家后没几天就去了外婆家,外婆对我很好,每年过去她都会亲自给我做一桌丰盛的菜肴,从我未懂事起就这样了。我喜欢这样热情的招待,延续了旧有时候的风俗,每年都能重温一遍,总是让我十分温馨。在外婆家的日子里,我总是一个人关在房间里码字、听歌、看电影,很少出去。我那段时间真想一直住下去,然后给房间买很多我喜欢的装饰品、贴画、摇滚乐队海报,我可以装饰我的小天地。想到这些我就哭了,我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家的感觉了,整个中学时代我绝大多数时候是在学校和亲戚家轮流寄宿度过的。
     没有一个稳定的住所可以是我永恒的栖息之地。我想到《阿飞正传》里的那只鸟。“我听别人说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够一直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就是死亡的时候。”过年那天我没有留在外婆家,尽管外婆还有舅舅一再挽留,我坚持要回到自家那块地去。虽然离开了外婆家,但我还是没能赶上家里的年夜饭,那一顿吃的无比冷清,我甚至一度觉得像是在吃哀悼饭。在哀悼谁呢?那个沉默的人儿。年后接踵而至的酒宴让父亲有些措手不及,他不停对我抱怨怎么会有这么多请帖,好像全是我发给他的。我每天都要跟着他去亲戚家喝酒,去了几次,发现没有几个像我这样的同龄人,就开始拒绝参加这种无聊的大人宴了。最后一次是去奶奶的亲属家,奶奶对我们说,那边舅爹来接很多次了,你们全过去,给他们凑凑热闹。去到舅爹家见到我奶奶的姊姊,已经很老了,听人说得了痴呆症,记不得人了。但她见了我哥,就问,你奶奶怎么没来。我哥说,奶奶年纪大了,又犯了病,不方便来。她听完就开始抹眼泪,我在一旁也忍不住流泪了,心里异常难过。我记得上次来是两年前的暑假,那时奶奶身体还健康,我陪奶奶一块过来看望她,姊妹相见心情无比喜悦。然后二老促膝交谈了很久,很开心的样子。没想到两年后竟是这样,爷爷离去,奶奶病了,人在老去。我当时好想给前女友打电话,告诉她我好难过。当我们渐渐长大的时候,你会发现身边的很多人都在老去,死去。我们已开始慢慢长成他们的样子,接替他们的角色和工作,然后等待着老去,死去。谁都无法拒绝生命的过程。我在家里度过了无聊的一个星期,然后送走了我父亲,父亲临走前的晚上给了我一点生活费,他显然知道我的不满足,但这次回家过年花费了他很多钱,他已然没有多的给我,我也明白,便不再多要。父亲走后,我也紧跟着离开了,在朋友家度过了几天,拿着不多的钱看了场电影,吃了几顿好的,然后无比落魄地回到了学校。
    回校后的第二天早上,我和我哥去吃早餐,一人点了一碗热干面。路上他打趣道,这顿早餐意味着咱俩的年正式过完了,说完我们一起笑了。在大雾茫茫的空荡校园里这笑声无比凄凉,仿佛这个寒冬并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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