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球上篮

作者:卢鹤来 字数:4475 阅读:25 更新时间:2016/06/09

带球上篮

我家楼下是量具厂的后院,里面有两个篮球架子,我和几个好哥们在那里度过整个暑假,从早到晚打球。大家都是帮快活又无奈的单身汉,只有把满腔激情与浓烈的荷尔蒙挥霍在球场里。我的一段难忘的记忆正是从这里开始。
    我已经忘记具体是哪一天,总之那天正飘着细雨,大概是初夏的最后一场雨。在这样的环境里打球是件格外清爽的事,何况远处还站着一位姑娘,颇为专注地看着我们。不一会儿,老贵碰了碰我,说:“那女的你认识?”“哪个?”我悄悄移了移眼神,瞥见了她。蓝布鞋,一身白衣,齐耳短发。距离有些远,看不清她的样貌,只是觉得娴静。我摇摇头,说不认识。姑娘看了好久,大家便打的似乎更卖力了,老贵他们把袖子挽起来,露出了刚刚有点成型的肱二头肌。我们是寂寞的群体,我们要对得起唯一的观众。只是,很不幸的,也许因为专注,小宝在上篮的时候,自己的两只脚竟诡异地拌在一起,豪迈地摔了个大跟头,薄薄的七分裤从裆部裂开了个狭长的口子。大家明显愣了一下,小宝露出来大片臀肉,挂着血痕,让我突然想起了市场上白花花的猪后鞧。大伙迅速把小宝围起来。我下意识地看向那姑娘,只看见了她的背影。粉红色的双肩包在肩头一颠一颠的,在细雨里隐了去……后来老贵跟我说:“你还记得那女孩不,雨天看咱们打球那个,长得真不赖哩。”我心尖一颤,像是突然涌起了什么,嗓子干干的,我说:“是么,你怎么看清的?”“我到她身边捡球的时候瞄了一眼,啧啧,长得真不赖。”我不知道老贵所说的长得不赖是个什么概念,也许她只是一般相貌,不过和我班的女同学比起来,才变得不赖了。有时候,我脑海中会一闪而过她的身影,她的齐耳短发。毕竟在我们这样未经过爱情洗礼的男孩眼里,哪怕只是有一点关联的女孩都值得想一想,回味一下。当然,只是一闪而过而已。第二天,球场里又只剩下我们几个了,没人来。
    一直打到暮色四合,大家倒在地上,用力舒展四肢。被太阳晒了一天的水泥地格外暖和,快要把我融进去。我看了看这些个浑身臭汗的兄弟,大多是肤色偏黑,四肢发达,十分接地气儿。他们除了聚在一起打打球上上网就没事可做,没有姑娘来找。每一个脸上总是写满了真真的无奈与倔强的自傲。老贵侧了个身,贴着我耳朵说:“我喜欢她,她好看。”我瞄了瞄老贵,我知道他在说谁。老贵合了眼睛,哼唧哼唧的,不知道在嘀咕什么。我向上看,天际一片火红,云朵烧得热烈。又侧过头,不远处是条夜市,一道人影正从夜市里走出来,穿过栏杆,走向我们。是个女孩!齐耳短发。我一惊,忙把老贵推起来,指给他看,说“是她不?是她不?”老贵咧咧嘴,什么也没说,眼神直愣愣地跟着。那女孩还没走近,大概看见我们都在躺着,于是转身往回走。老贵看了我一眼,我捉到了他眼中一闪一闪的东西,前所未有的信念。老贵搓了搓手,搓了又搓。女孩马上要回到夜市里了,老贵猛地弹起,快步追了过去,跟着她消失在人流中。天上的火烧云烧成灰烬,一下就暗得不像话。老贵没再回来,不知他搞了什么鬼,大家不一会儿就散了回家。我想很多信念都是渴望催生的,或是欲望。第二天还没等我去找老贵,他就笑嘻嘻地来跟我说,成了,他处对象了,我吃一惊,心想他怎么这么牛。老贵昨天在夜市里追上了女孩,发现和他朝思暮想的姑娘并不是一个人,差了好多。老贵想姑且把她俩当做一人吧,于是依旧提出了想和她认识一下的想法,女孩欣然答应。两个人从西城区逛到北城区,沿着江坝绕了个大圈,竟然便牵了手,默默无声地成了恋人。不知道这是不可思议,还是顺理成章,总之,老贵叙述的大概就是这些。我想老贵找到的并不是爱情,爱情的萌生哪能这么轻飘飘的。不过,既然是你情我愿的事,那就没有任何问题了。没两天,老贵便找我借钱来了。老贵说这是他对爱的付出,小垠想去游乐场,他的钱可能不太够。老贵和我关系最铁,我的家境又是兄弟里最好的,没有不借的道理。老贵很大方地把我也带了去,他说我这么够义气,非去不可,当然大部分资金只能由我负责,日后他再还。
     恋爱以后,老贵突然穷得不行。于是我见到了小垠,全名周雪垠。周雪垠真的不是老贵喜欢的那个姑娘,我发现她的双腿微微向外弯,分得有些开。何况,她比那姑娘矮多了。周雪垠挺好相处的,和人自然熟。老贵向她介绍我时,她就会豪气地在我胸上捶两下,粗着嗓子说:“幸会幸会。”于是不一会儿我们就很熟络了。其实她的音色挺好听的,只是长得一般,塌塌鼻,细眼睛,比较白,像只瘦瘦的猪仔。周雪垠专找大型游乐设施玩,哪个刺激玩哪个。可是刚坐完过山车,她就吐了,她说没有事。坐完云霄飞车,接着吐。老贵跑去买水,我看她弯着腰,手拄着膝盖,浑身颤抖,然后猛烈地咳,突然惹人怜惜。我抚着她的背说:“你自虐啊!”她抬头,挑着眉毛,无辜地看着我说:“不啊,这些东西才好玩啊。”她的影子有一半浸在身后的人工湖里,荡来荡去,日光把湖水蒸腾起来,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模糊了。我心想真有人不顾一切,只为快乐。老贵说什么也不让她玩了,硬把她拽出了游乐场。我们仨无言地坐在公交车上,一路颠簸。周雪垠把脑袋枕在老贵肩头,枕着枕着,突然流泪,好久才止住,脸上的妆也哭花了。问她为什么,她说:“没什么啊,只是突然觉得委屈。”老贵闻言顿生愧疚,以为是自己的原因,不住给她道歉,大有拉着她再玩一遍游乐场的冲动。周雪垠急忙说:“不是,真的不是,真不是,不是……”看她的样子,也许真的只是莫名委屈,莫名哭泣。我把头扭向窗外,夕照正在天际晕开,落日仓皇地奔跑在我的瞳孔里。从那以后,周雪垠基本每天都来看我们打球,或者说看老贵打球。兄弟们会意,纷纷把球传给老贵,对他的防守也很松懈,于是老贵变得异常勇猛起来。他俩出去玩经常会拉着我,我和老贵在游戏厅玩跳舞机,周雪垠便拿着我俩的衣服站在一旁,不发一语。她不玩,只是看,一看一下午。我问老贵周雪垠在哪个学校上学,家庭状况怎么样,老贵不知道。“我问她,她就笑,不说,我自然不知道。”老贵这样说。有时候我会突然想起雨天的那个姑娘,虽然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可是老贵说她长得好看呢,我想那应该比周雪垠强。不知道老贵还记不记得他,还喜不喜欢她。
      老贵是幸运的,至少他找到了一个替代品,我还孑然一身。8月8日是周雪垠生日,老贵和哥们几个凑了钱请她吃饭,顺便聚一聚。席间周雪垠跟大家称兄道弟的,格外豪爽。有时候却突然不说话了,静静坐着,笑吟吟地看着我们讲段子,吹牛。她总会把我刚空的酒杯填满。老贵兴奋极了,毕竟全场唯一的妞可是属于他的,于是一个劲儿地喝,后来干脆对着瓶子吹,一直从中午喝到黄昏,成了泥人,嘴里还不停哼唧着。几个兄弟负责架着他回家。酒席结束的时候,周雪垠没跟老贵走,她突然拉了拉我的衣袖,和我进了另一辆出租车。我问她:“我送你回家?”她低头轻声说:“要是方便,去你家吧!”周雪垠斜倚在我家沙发上,脸颊红扑扑的,摆弄手指甲。我给她倒了冰水,打开电视,却完全看不清里面在演些什么,我想我大概是醉了。与周雪垠挨的如此近,不知怎的,我的视野突然变得清晰,清晰到似乎能看清她身上三万六千个毛孔。我看到她嘴角的一颗小痣,平时被浓装盖住,此刻却露了出来,她的鼻毛竟有点长出了鼻孔,她的虎牙上还沾着菜叶。我捉到她眼里一闪一闪的光,在蒸腾的酒气里躲藏。猛然的,街灯亮了,连成一片,刷的亮了一个世界。我别过头去,灌了一大口冰水,起身站在窗前,胸腔被冰的生疼。很长一段静默后,我听到细碎的声响,伴着门锁的开合声。她走了。我静静看着窗外,这个夜晚如此亮,街灯的光像是放大了千倍似的,刺得我眼涩。我隐隐看到好多影像,就在脑里浮着。臂如那天雨里娴静的姑娘,臂如老贵贴着我耳朵说:“我喜欢她,她好看。”两天后老贵找到了我,红着眼睛,他推了我一把,又给了我一拳,我躲开了。接着一拳,我没躲,鼻血流了一些在嘴里,咸。
     老贵拍拍我肩膀,这事便结了。老贵问我周雪垠去了哪里,我说我不知道。周雪垠消失了。无声无息的,仿佛从未来过。我与老贵的关系一如既往的好,一起打球,一起望天,一起瞄着我们身边走过的每一个姑娘,用旺盛精力打发无聊时光。有时候老贵跟我说,他会突然鼻子酸酸的,酸得他眼泪都要出来,好一会儿才忍住。我们都是寂寞的个体,我们不会莫名哭泣,在这个世界上驻足,各自有各自的委屈在暑假快接近尾声时,我的寂寞终于在冥冥中的一天得到缓解。在球场上,我们又看见了她,那个我不知道样子的姑娘,雨天的姑娘。蓝色布鞋,一身白衣,齐耳短发,粉色背包,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娴静。这回她离我们如此近,就站在篮球架后面,专注地看着我们。我看清了她的容貌,她可真美,美得干净。原来,周雪垠是代替不了她的。轮到我控球了,老贵那是个空位,一瞬间,我在犹豫把球传给他,还是自己带球上篮。我嗓子变得干涸。老贵瞟了那姑娘一眼,又深深地凝视我,随后埋下头去。
      我会意,于是自己带球上篮,球进了。然后露出一个清澈的微笑,自信地向那姑娘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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