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吕老师的秃头
小小说：吕老师的秃头
任教多年，把自己学生时代经历的事大抵都忘得差不多了，而有一堂图画课却至今记忆犹新。
那件事发生在六二年的秋季。图画老师是个男老师，姓吕，四十来岁，身材高大，仪表端正，棱角分明的方脸。他的衣着简朴，常常穿件旧黑尼中长大衣，不修边胡，齐耳的胳腮胡，配上长长的头发，真有些像中年时代的马克思。
这个学期吕老师头上长癣，皮肤发痒，时时痒得他不能成眠，吕老师经过一番思考，还是忍痛割爱，去理发店将须发刮得六根清静，一丝不留，光秃秃的头颅，滑溜溜的下颚，新剃的头皮比脸上的肌肉还白，再涂些癣药，仿佛就像刷上石灰粉的电灯泡。
这天，吕老师光着头走进学校，同学们痴痴地望着，简直认不出来了。
“呵呀，刮得好光!”
“比电灯泡还光亮!”
“你看，秃了头的马克思!”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着。
当吕老师走进教室的时候，教室后边的男同学哈哈大笑起来，前面的女同学低头头悄悄地笑着。整个教室无法安静。吕老师被大家笑得满脸通红，站在讲台上一声不吭。
等大家笑过了，吕老师才微笑着开口对大家说道：“今天图画课的内容是人物素描，画我的头。”
课堂上沸腾起来了。两个调皮的男生敲着桌子打起口哨来。
吕老师用教棍敲着讲台，一脸严肃，他说道：“大家都要遵守课堂纪律，有什么可笑的?今天是素描写生课，写生的方法上一堂课我已经讲了。一个钟头交卷，希望大家把铅笔和胶擦准备好。”他一边说一边给学生发图画纸，“大家要认真，这是素描考试，要记成绩的。”
同学们听说是一堂考试，立刻忙乱起来，开桌厢的，削铅笔的，又闹闹嚷嚷一阵，很久才静下来。
此时，吕老师走上讲台，面对大家，坐在一条凳子上，取正襟危坐姿势，一动不动。
“我是模特儿，同学们开始画。”他说。“要注意，抓住人物特征，头型，脸型，耳朵，眼睛，鼻子，嘴巴的部位以及它们之间的比例，还要注意光线，分清明暗，线条要清晰，主次要分明。”
吕老师端端正正坐了一刻钟，然后站起身来，走下讲台在教室里来回检查学生的画。他见了同学们各种奇形怪状的画面，禁不住自己也笑了起来。
中学生一般对升学考试不考的课都不大重视，图画课被称之为“豆牙儿课”，可有可无。只几个爱好图画的学生认认真真地上课。这堂图画课尽管是考试课，但一半以上的同学了了草草画了几下，不到半个钟头便交了卷。他们在教室里叽叽喳喳乱嚷乱叫。
我爱好绘画，考试很认真。这堂课一直画得自己感觉满意为止。一个钟头到了，吕老师走到我的课桌边催交卷，我才把卷子交给他。我是最后一个交卷的人。
第二天，吕老师被叫去校长办公室。校长办公室里坐着七八个人，有校长、主任，还有县上来的，两名穿警服的公安人员也坐在那里。同学们不知出了啥事，都过去围观。透过玻璃，我见校长拿着一张图画纸在那里讲什么。仔细一看，发现那张纸好像是昨天图画课的画，而且就是我画的那张。于是我禁不住忘形地叫了起来：
“那是我的画!”
校长听到声音，停止讲话，把手里的那张画递给另一个人。他走出门来，满脸严肃，眼光逼人，向着围观的学生厉声吼道：“你们看什么?进教室里去!”
同学们赶紧车转身，纷纷走开。慌乱中，我的鞋被一位同学踩掉了，回去检鞋时，听到校长办公室里一位不相识的人嗡声嗡气地说道：
“问题明摆着的，画光头，其险恶用心也是显而易见的。目前，蒋光头不是在窜犯大陆吗?这位图画教师自己剃光头，又叫学生画光头，就是想迎接蒋介石回来嘛!”
这以后，好久不见吕老师，我们班一周两节的图画课也不见来。过后，我们才知道，吕老师已进了拘留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