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草台人生
小小说:草台人生
震耳的音乐、炫目的灯光、同伴薄纱下赤裸的胴体、闪烁灯光下观众如痴如醉的表情……枝机械地跟着扭动腰肢,跟着狂躁的音乐解下薄纱,做着夸张的挑逗姿势,台下响起掌声和尖叫声,枝看着一张张表情兴奋的脸在灯光映衬下变幻着,台上的人在夸张表演,台下的人在忘情观看,这是一个暂时忘记了时光转动的疯狂世界……
枝斜躺在沙发上,衣服都没换,她也懒得动,十来个姐妹个个懒洋洋地躺着,给杂乱无章的房间平添了几分生命的气息,房子就在舞台的后面,是“演员”换衣服和休息的地方,也是舞团管理人员工作和休息的地方,房间仅有两张破旧的沙发,几张简易的椅子,还有就是临时牵了几条挂衣服的绳索,姐妹们换衣服的时候也不避嫌,甚至都没有回避的意思,即使面对舞团管理人员,做这种工作没有了害羞的感觉,枝有时候看到新的姐妹还不习惯的时候,就想起了自己刚来是的情景,现在都麻木了.枝睁开疲惫的双眼,看到了姐妹们近乎全裸的躯体,她不由自主地看了下自己,轻轻叹了口气……
枝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进入这个家庭的,她只知道母亲对她冷冰冰的,仿佛可以无视她的存在,永远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父亲对她还好,可父亲一年四季忙他的生意,她印象中的父亲永远都是那么风尘扑扑,每次和她呆在一起的时间不会超过几个小时,但每次都会给她带几样她喜欢的东西.后来弟弟出生了,母亲就更不管她了,枝有个一起长大的姐姐,她明显感觉到母亲对姐姐好多了,现在弟弟出生了,枝更加觉得自己是这个家庭的多余人,后来她从邻居那里知道了自己不是母亲亲生的,是父亲在外做生意时与一女子留下的风流债,她终于明白母亲对自己的冷淡,也体会到了父亲的爱意与无奈.枝自懂事起就感觉不到家庭的温暖,学习也没心思,比起学习优秀的姐姐差远了,也比不上聪慧的弟弟,枝就一混一混到初中毕业了,毕业后也不知道做什么,就无所事事地跟着一帮同龄人混了,后来家乡来了个歌舞团,看着那些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男女恣意放荡的生活,枝很是羡慕,加上歌舞团的老板极力游说拉拢,她就偷偷收拾了几件衣服跟着歌舞团跑了,没给家里留下任何消息,甚至也没给最亲近的父亲留下只言片语,跟着歌舞团的人在一起,她感觉找到了自己的“家”。
枝很快适应了歌舞团的生活,白天、晚上演出时间在舞台上表演,没事的时候就在房子里睡大觉,有时候连饭也懒得吃,睡饱后起来饱餐一顿,然后精力旺盛地在台上表演,枝感觉很过瘾.枝还发现歌舞团的老板对她们很关照,大到衣服首饰,小到生活用品都给她们准备好了,她们根本就不需要上街,缺什么了和老板说下老板就叫人买来了,每逢重要的日子老板还会安排加餐庆贺,有人过生日了老板也会为她庆生,平时老板也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少不了嘘寒问暖的,老板曾多次和她们说是缘分让大家走到了一起,既然走到了一起,就应该互相关照,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枝记得老板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们是一家人”,这些让枝和姐妹们很感动,姐妹们多次私下里说为了报答老板的恩情愿意付出,枝自己也觉得这是个温暖的大家庭,不过后来枝发现了她不想看到的,也明白了老板对她们的关照其实是有深意的.
枝跟着歌舞团来到了湘中的一个小县城,对于小县城的经济发展、建筑设施、街道卫生状况、民俗等她是不关心的,她觉得自己就是个过客,在这里表演几天就走了,这里的一切与自己无关,她只关心这里的男人是否愿意为她们的表演掏腰包,在这里的表演能否平安。早段时间在另外一个小县城,歌舞团的表演就因为太露骨被人举报而挨公安机关查了,枝那天被吓昏了,她看见成群的民警蜂拥而入,表演厅内乱成一团,那些猥琐的观众吓得挤成一堆,枝和姐妹们来不及穿衣服就没民警喝令原地蹲下,平时处若不惊的老板何几个助手也垂头丧气地呆立一旁,为了这事,歌舞团偃旗息鼓了一些日子,老板和几个助手还被关了几天,不过后来老板还是摆平了这件事.出事后老板谨慎多了,不仅加强了内部的管理,还和当地的黑社会拉好关系,甚至还贿赂了公安机关.枝也知道了现在风声比以前紧了,群众反映比较强烈,政府加强了对这方面的管理,过去恣意滋润的好日子只能留在记忆中了,枝在歌舞团时间一长也就明白了其中的一些奥秘,歌舞团表面是打着表演的旗号,实际上就是靠色情表演吸引观众的眼球,这样每到一个地方就得拜访当地黑白两道的关系,依靠他们来维持秩序,老板是个精于此道的人,每到一处地方就打好码头(他们把这个叫做打码头),拜访当地黑白两道的头领,给他们好处费,利用他们来“压场”,枝也知道了歌舞团不会去大城市,因为大城市管理相对严格,而且大城市在创建文明城市,对色情业管理比较规范,小县城和乡镇管理得松多了,没什么人干预,这就给“挂羊头卖狗肉”的行业提供了机会,象歌舞团这样名为歌舞表演实为色相诱人的行当就大有市场了,而且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中国正处于经济发展而法制相对不健全的状况,处处生机盎然却缺少监管而显得有点乱,那些口袋逐渐鼓起来的人蠢蠢欲动,在寻找合适的发泄途径,那时候,满大街的录像厅、桌球室、洗浴桑拿中心、歌舞厅就象一张张巨大的口,吞噬着人们的金钱和精力……
枝不久就看到了新的变化,歌舞厅门口不仅有当地黑社会的小混混维持秩序,还有民警也来“光顾”,这些人都是老板请来的,都得了一笔好处费,这些费用都是从那些台下的观众口袋里出的,枝注意到来看表演的绝大多数是中老年人,年轻人很少,中老年人里一部分穿戴比较好,一看就知道是经济条件比较好的“退休”人士,而一部分穿戴比较差的可能是一些民工或者低收入者,可这些人在面对价格颇高的票价面前却毫不吝啬,一副一掷千金的模样,枝每次看到这些人色咪咪的样子就不舒服,每次从他们手里接过一张张钞票的时候枝竟然有了某种快感,她觉得应该狠狠惩罚这些人的猥琐,同时也为这些人的堕落悲哀,每次在台上表演的时候,她都会看到一张张表情木然的脸,一道道贪婪饥饿的目光,有次她在表演跳脱衣舞的时候,有个50多岁的老头不断打手势叫她露多点,对于这些赤裸裸的挑衅,她开始还不习惯,后来也就习惯,再到后来就麻木了,其实枝也知道,她们的表演其实谈不上任何艺术,就是凭借敢脱、敢露来吸引观众的眼球,观众来也就是冲着她们的色情表演来的,所以每次表演都是除了开始的时候有一两首歌作为序幕外,其它的都是色情表演,每到全裸的时候就是表演的高潮时段,整个表演厅都沉浸在一片亢奋中,台上枝和姐妹们卖力地表演,台下观众如痴如醉,目光迷离,粉红色的灯光照射下,整个大厅笼罩在一片暧昧萎靡中,夹杂着挑逗的音乐,让人的神经崩紧了起来,枝还注意到,老板安排的人不仅在维持着秩序,时刻提防着可能出现的危险,还在开始和高潮阶段兜售香烟、槟榔等物品,这又是一笔可观的收入,那些人在这种场合消费起来都是毫不含糊的.
老板叫枝和另外几个女孩子去陪客人,枝知道那是老板为疏通关系宴请当地一些大哥级人物了,以前枝也去过,在一个档次不低的酒店把酒言欢,酒酣耳热之际就是谈事的最佳时机了,每次一些事情就是在酒桌上解决了,枝也了解到酒桌上只是个幌子,真要解决问题还是需要财和色的,枝每次见到老板都要送给这些大哥级人物不菲的礼物和红包,每次老板都是毕恭毕敬的,不仅如此,老板还安排手下的女孩子“伺候”这些人,枝就被安排了几次.刚开始枝觉得不可思议,后来在老板的攻心政策软化下就接受了,枝不会忘记那天晚上被一个五大三粗的大哥折腾了一个晚上早上起来的时候老板居然亲自来门口接他,让她很感意外,后来她才知道,里面的姐妹都有过这样的经历,更让她意外的是,他和那些姐妹不仅要去陪客人,还要陪伴老板和助手,枝的第一次就是被老板强要的,老板在要了她后给了她一点好处,也关照过她一段时间,枝居然对老板心存感激.后来枝也被老板的助手要过,再后来她对于被谁要习以为常了,被谁要都没关系,而且自己也有生理需要,如果没有他们,自己的生活还没有着落,一想到这些,枝心里就释然了,所以她对于晚上姐妹们的身边有人陪伴就见怪不怪了.久而久之,大家对于这些事情也就没什么了,就觉得和穿衣吃饭一样普通不过的事情.
在歌舞团的时间呆的时间久了,就会失去新鲜感,就会发现一些问题,心里也就少了份踏实,多了些浮躁和空虚,她不再觉得自己有什么职业,也不再觉得自己有什么成就,觉得自己就是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被利用来利用去的,想想自己几年来跟着歌舞团走南闯北的,也吃了不少苦头,到头来却一无所获,老板及助手倒是赚得钵盆体满,表面上对自己和姐妹们好,常常一家人、一家人地挂在嘴边,实际上就是最大限度地剥削她们,除了给她们点生活费外,什么钱都不发给她们,还对她们的人身进行严格控制,把她们当作泄欲和赚钱的工具,老板和助手平时看上去道貌岸然,其实都是一肚子的坏水,枝不会忘记那些在她身上蹂躏的一具具躯体,一张张油腻令人生厌的嘴脸,枝最初还有生理的需求,后来就成为了应付,现在每次见到老板和助手靠近她就紧张,他对这里的人和这种生活说不出的厌恶.
又出了问题:在表演期间,有个喝醉了的观众不顾维持秩序的小混混的阻拦,强行冲上了台要和女演员亲热,还对女演员又是摸又是吻的,一场混乱不可避免,混乱中发生了打斗,醉汉被打伤,歌舞团里也有人受了伤,事情闹大了,涉事的民警也未能幸免,歌舞团暂停营业了……枝心里居然希望事情闹大,歌舞团被查,这样她也就解脱了,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么一种想法,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她太天真,经过老板等人的斡旋,这件事件很难快平息了,歌舞团又开始了正常的营业.
促使枝下定决定离开的是一件让她后怕的事情:一个姐妹因为生病不能再登台表演,治疗还需要一大笔费用,老板就私下告诉枝和其他人,把这个生病的女演员丢弃就偷偷跑了,枝忘不了那姐妹对生的渴求的目光,忘不了那姐妹曾经说过想回老家过相夫教子的生活,这样一条鲜活的生命在遇到考验时就被无情的抛弃,这个姐妹的今天是不是就是自己的明天,一想到这些,枝就觉得不寒而栗,她必须要为自己以后的生活考虑了.
也许是天意,在歌舞团辗转的途中枝遇到了一个老乡,从老乡那里打听到了家乡的一些情况:家乡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水泥路修到了村里,一些外地企业也进到了家乡,乡亲们的也过上了安定幸福的日子,父亲在一次车祸中双腿被压断,终生只能以轮椅为伴,母亲就在家照顾父亲,妹妹和弟弟也毕业参加了工作……老乡告诉枝父母亲很想她,这些年来一直在打听她的消息,特别是父亲,说在入土前想见见她,枝半响无语,过去对家的一些怨恨也就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对家的无限思念.
在一次莫名遭到助手的侮辱后,枝心中的怒火再也无法抑制了,她趁其他人不注意就跑了出来,什么东西也没带,一是不方便,二是觉得应该和过去决裂,什么也不要倒也干净,枝踏上了回家的列车,隆隆的车轮声叩击着她的心,她丝毫感觉不到长途的疲劳,她仿佛看到了父母亲在村口等她的身影,她觉得过去的生活是个梦魇,她找到了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