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张尴尬的电影票

至今觉得对不起茹，因为当年年轻时我竟无意中给了茹一张电影票。
　　
　　其实当时本来不是想请茹看电影的。那两张电影票是我为另外一个“她”买的。另外一个“她”就是“飘”。我是在听说飘要离开我们村子回老家时才下定决心买的，而且两张电影票整整花去我“一块”钱。在那个年代里，一块钱都够割一斤猪肉了。
　　
　　但跟一斤猪肉比起来，飘在我心里的地位却重得要多。
　　
　　那一年我才刚满十七岁吧！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那时候在村子里跟飘最熟，而且经常在一块儿看两家各自的小孩子。那时候真是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她更好的姑娘了。飘自身家里条件好而且她寄住的亲戚家里条件也很好，所以飘每年过年都能够穿上漂亮的新衣服。
　　
　　飘从十三岁开始来到她亲戚家，说是从东北回内地来上学。不过她只上完小学就不上了。飘到十七岁时冬天里穿着黑色的呢子大衣行走在雪地里，就像是电视剧里的林黛玉。飘无论模样身条儿，已经成为我眼中全村最好看的姑娘。
　　
　　是谁说过的？人生中最美好的记忆都是在情窦初开的时候？
　　
　　至今记得当年听说飘要走的消息之后，我傻愣愣地小半夜没有睡觉。第二天看到有人骑了自行车带了飘风一样地飘出村子，我立刻回家骑上我那辆大国防牌旧自行车追出村外三里多路。那天我似乎还知道飘一时半晌肯定走不了。既然走不了，那我就想试着留住她。
　　
　　那天上午，我忽然觉得自己长大了，觉得这世界上有些事情可以自己说了算了。眼看着飘被自行车载着消失在地平线上之后，我再一次傻愣愣地停下车子在路边心里胡思乱想了一会儿，然后就拿定了一个主意，立刻决定去镇电影院买两张电影票请飘和我一起去看电影。我想如果请飘看一场电影的话，大概能够把她给留住了吧？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我真是有点可笑呵！一直以来我很把飘当成了一回事儿。可是我竟从来没有寻思过我自个家里是个啥条件？最重要的是，人家飘心里到底有没有我呢？
　　
　　那天我骑车去镇上时，口袋里仅仅装了一块五毛钱，那点钱是我当时全部的积蓄。就这些钱还是我前些日子跟着村里一个建筑队干了半个多月的活挣来花剩了的。除此之外，我家里还有什么呢？那一年我刚跟二哥分家，我当时正和老娘借住在别人家三间土坯屋里，而且家里居然连吃的麦子都不够。不过那时我还是憧憬着想要盖一栋大瓦房好娶媳妇呢！可是凭我当时的生活条件，那栋大瓦房只能在我梦里出现吧？不过我似乎那时并不用心去考虑这些问题，我只是觉得这辈子可以娶上像飘这样的媳妇，而且飘也只有嫁给我才最合适吧？
　　
　　直到自行车把飘载出村子之后我才意识到，飘似乎根本就不会属于我。是的，她家里亲戚说她要走了，那她就真的要走了。难道她不知道我心里装着她想要跟她过一辈子吗？她咋能这样呢？难道她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心意吗？可怜的我，当时满脑子里想的就是这些啊！
　　
　　赶到镇上电影院时，我看到售票口写着“票价五角”字样，我当时心里哆嗦了一下子，心说一张电影票还要五毛钱啊？我身上一共不过才三、两块钱，我总不能只买一张电影票吧？我当然清楚我买电影票的目的，我就是想让飘知道我心里有她，就是想让她把我当回事儿或者她会自己决定不离开我们村子了。只要她能够留下来，那一切都好说了，虽说当时我家里的生活不太像正常人过的日子，但我觉得我不是一个笨人，我一定会有一个辉煌的明天。只要飘能够认可我，我觉得我们这一生肯定会非常幸福的。
　　
　　想到这儿，我终于下定决心掏出一块钱来买了两张电影票。当那两张粉红色的小票纸儿捧在手里时，我觉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似乎那两张粉红的小票纸儿就是我未来所有的幸福和希望。
　　
　　不过当天下午我去飘家里送电影票时却遇到了麻烦。
　　
　　从镇上回到村子之后我就心绪不定。尽管回来时异常兴奋充满期望，可是回家后放下自行车去她亲戚家里，快到她亲戚家时我就觉得自己紧张得不敢往前走了。我似乎知道飘已经回家了，但是真要见了她，我怎么开口跟她说请她看电影的事儿呢？她要是不去咋办呢？万一她真不肯去，那我不就丢大人了？我这辈子还能在村子里待下去啊？
　　
　　我心惴惶惶地来到了飘亲戚家门口。这么多年过来，飘早把她亲戚家当成了她自己的家。其时飘正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摘芸豆。飘似乎看到了我，但却只是扫了我一眼吧！然后又继续摘她的芸豆去了。
　　
　　我犹豫着进了她家院门。我慢慢走到她面前，我觉得嘴里好干好涩，似乎想说点什么都非常困难。我还觉得我心也跳得厉害，似乎连呼吸都觉得急促了。我试探着犹豫着想说句什么，可是我什么也说不出来。不过飘看到我站在她面前自己立马抬起头来，飘就瞪着她那娃娃似的脸板板正正地不苟言笑地问：“你有事啊？”
　　
　　“我，我……”我觉得自己快虚脱了。
　　
　　“要没事儿你就走吧！没见俺家里正忙吗？”
　　
　　我觉得自己的大脑变成了一片空白。我最害怕的就是她的不理不睬，没想到她还真就不理不睬了。我知道我无法再跟她提电影票的事儿了，似乎那羞愧的心情也不允许我再留在她面前。我一声不吭满怀失望地离开了她家。
　　
　　出了她家院门之后，我并没有走远。我心里似乎还有一些期待，等着她自己从家里出来做啥事情，那时我就有机会再试一次把电影票塞到她手里。我不知道她会不会接受，但我觉得那张电影票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可惜的是，我足足在她家门口呆了有一个多小时，却根本没有见到她出来。
　　
　　我似乎感觉到一切都完蛋了。
　　
　　我隐隐感觉到，我和飘之间这辈子的未来已经因为一张没有送到她手里的电影票而决定了。
　　
　　当我离开她家门口之后，我手里攒着的那张已经有些发皱的电影票却犹豫了。这可是花了五毛钱买的啊！另外一张好说，等到晚上我自己骑上自行车去镇里看就是了。可是这一张咋办呢？眼看着天快黑了，得赶快想办法处理掉才行。
　　
　　我心里正被失落和无奈包裹着，恰巧就路过茹的家门口，恰巧茹就从她家院子里走出来。
　　
　　茹那时大我三岁吧？而且人长得其貌不扬，似乎那脸上的雀斑长得满天星斗。其时当我看到她从家里出来时，我灵机一动，觉得这张电影票已经有着落了。
　　
　　我上前迎住了她。茹看到我朝她伸出手去吓了一跳。
　　
　　茹问：“你要干吗？”
　　
　　我当时肯定是一脸怪异地笑：“我这儿有张电影票，你拿去看吧！”
　　
　　茹惊讶地看着我：“你要请我看电影啊？”
　　
　　我当时脸上肯定是带着怪异的笑，茹肯定看不出我心里真正在想什么：“你要不要啊？你要不要我可给别人了。”
　　
　　天知道茹如果不要的话我还会不会再给别人。大概当时她真要不要的话我就把它给撕了或者扔了吧？我在村子里倒是有几个玩耍的伙伴，可是在那个年代里，看电影可是一种奢侈的享受呢！我可不想因为凭白无故地送人家电影票引出其它的闲话来。
　　
　　令我想不到的是，茹一时脸上就挂了点淡淡的粉红色，茹竟顺手把电影票接过去了。
　　
　　那张行将作废的电影票终于送出去了，我心里似乎去了一块心事。
　　
　　那天晚上我独自骑车去了镇上。那天晚上放的是一部当年流行的武侠片，名字叫什么我早忘了。当我检票进了电影院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时，我看着身边空空的座位，竟有些庆幸，心说大概茹今天晚上不会来了吧？
　　
　　可是就在电影即将开演之际，我瞪大惊恐的眼睛悲哀地看着茹携带着她最要好的女友一起朝我身边的空座位走过来……
　　
　　许多年后，我从外地回来探亲，在村子里意外碰到茹，其时茹早已嫁作他人妇。其时茹碰到我时居然就认真地问：“哎你小子当年为啥送我电影票啊？为啥看完电影之后你连话儿也不跟我说了？”
　　
　　其时我望着她的一脸真诚只是笑笑，却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