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害羞的秘密
散文:害羞的秘密
小时候,家里养过马,也养过牛。我怕马,似乎可以和小伙伴们交流。马的性子烈,动不动就踢人,犹可说。但我怕牛,就难以向别人启齿了。牛毕竟是很温驯的动物,虽然笨重,力气大,但性格憨厚,任劳任怨的样子,我怕,是毫无道理的。更何况,我怕的东西不是别的,是牛的眼睛。
牛的眼睛很大,很圆,也难怪我们形容别人的眼睛大的时候,用牛眼这个比喻。当我一个人面对牛的时候,尤其是看到那双眼睛,我的心就在剧烈地跳动,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当它眨动眼睛的时候,我就会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似乎一幅惨烈的景象在我眼前出现了:牛的眼珠子从牛的眼眶里掉了出来。
这个可怕的想像始终缠绕着我。
清晨,当父亲喊我把牛从牛圈里牵出来的时候,我牵着绳子,离牛远远的。父亲就呵斥我:“离牛那么远做什么,怕它吃了你啊!”我的脸总是微微一红,屈辱的泪水就会盈满眼眶。我的脆弱,胆怯,像一层薄薄的冰层,父亲总是粗暴地践踏它。
许许多多的事情,总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一棵野草,你轻易可以拔掉它;但在心里长出来的东西,有时候需要一生的努力才能剔除掉。比如我怕牛,从童年到少年,我一直沉浸在那个可怕的想象里,觉得牛的眼珠子会自动掉出来。
这种可怕,惊惧,是无法与人交流的。但后来经历的一件事,让我实实在在感受到了牛的可怕。这已经不是怕牛的眼睛,而是怕牛的本身了。
那一天,我和伯父去村里的洼地播种小麦。父亲摇耧并不在行,这是一门技术活,所以,父亲邀请伯父来帮忙。我呢,牵耧。播种小麦,看似简单,其实很复杂。下种要均匀,而且还要保持行距的直线。牵耧的人,需要听从摇耧的口令,左,右,或者直行。口令很简单,驾,走的意思。吁,左行;哦,右行。我听从伯父的命令,牵着牛的笼头,前行,或者调整方向。看别人写播种时节,耧铃叮当,我总觉得那是个错误,耧铃的声音是疙瘩疙瘩的,因为是木器碰撞,不可能发出金属之声。
我们到了很遥远的洼地,太阳刚刚冒出头。那些地都是旱地,沙地,所以很松软,只有走在这种地上,才有深一脚浅一脚的感觉。我们刚刚开始下种,突然,牛受惊了。不知道是牛腿被耧杆撞了一下,还是伯父打了牛一下,牛的身子猛烈地往旁边一侧身,我手里的缰绳就脱落了。伯父急忙拉住耧把,想把牛拽住,可是牛已经开狂怒了。它发疯似的往回走,伯父使劲往后拉。伯父还大声喊我:“快把牛牵住!”
我飞奔的时候,牛发现了,它也开始狂奔。伯父被他拉的踉踉跄跄的,终于,伯父拉不住松手了。伯父生气,呵叱了我几句,但我没有受伤的感觉。伯父一路追牛去了,我跟在后面,跑得气喘吁吁的,远远地被伯父甩在了身后。
这牛倒是认路的,无论受了多大的冤屈,都会回家的。这种忠诚的品质,比人强多了。但是,人总是很担心的,怕牛跑丢了,毕竟,一头牲口差不多是我们家的半分家产。家里所有的东西拢在一起,也没这头牛值钱。
牛回到家,被父亲狠狠地揍了一顿。
我回到家,被父亲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童年,已经习惯了父亲的责骂,辱骂,和老拳,正如虱子多了不咬人一样,这种伤害已经伤害不了我了。我倒是在惊惧地想:“牛的狂怒,是多么的可怕啊!”
这一次,父亲不要我去牵耧了,他和伯父去播种了。
转身,看见母亲泪眼汪汪的,她心疼父亲揍牛的凶狠呢。想必,父亲气急败坏,把牛揍的不轻。
很多年很多年过去了,想起那牛眼,我总忍不住发笑,看来,童年许多秘密都是难以启齿的。童年时,如果讲给同伴听,只怕要惹他们笑话的。而这笑,很容易让自己受伤。其实,许多秘密不说给别人听,是一种自我保护。
长大以后,那就像蝉脱一样,那秘密的阴影,会自行消失,所以,永远不要为自己的胆怯或者软弱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