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五毛钱

安然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确切地说是从恶梦中惊醒。
　　
　　这是个电闪雷鸣的风雨夜，儿子去他奶奶家过周末，老公吴江的手机打通也不接，后来直接就关了机。她是畏缩在被窝里咬着牙骂着吴江的名字睡着的，那时候已经凌晨三点。
　　
　　她本来就反对他去参加同学聚会。
　　
　　同学会同学会，拆散一对又一对。
　　
　　她天生怕雷电，那晚老天好像故意起哄，炸雷一个接着一个。气不打一处来的她，把他的铺盖扔到沙发，又从洗漱间拿好搓衣板，放在客厅，只等王者归来。手机响时，她正在梦里被一个魔鬼追赶。哼，终于来电话了，姑奶奶我就是不接，直到铃声连响三遍，她才抓起来手机河东狮吼，别回来了，死外面吧。
　　
　　宝贝，别啊，我。。。我出了点事，你快拿五千块钱来谊民医院。安然，一个激灵，火气冲天的她，被这意外震住了，火气全消，惶惶不知所措。
　　
　　她怯怯地问，出了。。什么事，你，没事吧？
　　
　　你来了，我慢慢给你说清。。。
　　
　　这事咋给她说清啊？不能给她说啊。
　　
　　今天高中同学聚会，他本来是不想参加的。后来，三胖子说，你的那个她也回来了，你不来不后悔？哪个她啊？萧小利啊。她不是移民了吗，怎么回来了?到时候你亲自问她呗
　　
　　他嘴里说着不去，放了电话，就开始忙碌了。又是吹头发，又是打摩丝，西装革履，很是拉风。
　　
　　高中时候的她是语文课代表，他是数学课代表。老师总喜欢提问他俩，语文课提问他时，回答不完全的，老师就让她补充。数学课时，让她去黑板演题，如果思路偏差，老师总是让他去修改。她获得语文考试全校年级段第一名，他是数学第一名，这是经常的事。站在领奖台上，台下总是有人窃窃私语，瞧这金童玉女，天生一对。那时候的她，扎两条小辫子，松松地垂在肩上，一嘴洁白的碎牙像一串贝玉，一双细长眼睛给人平和友善的感觉，少言寡语，瘦弱恬静，她爱捧本书坐在操场外的小树林里或小河边的石头上，定格成校园里一道美丽的风景。高中毕业时，他第一次去她家，刚进门不久就被她妈妈赶了出来，也怪自己不长脑子，第一次登门，咋着也把那条打了补丁的裤子换了啊，老天也不助他，那天下了大雨，两脚泥，一身水的，嘿！
　　
　　后来，她嫁给了城里一位什么主任家的儿子，听说，出嫁那天，她哭成了泪人。
　　
　　他也大病了一场，从此天涯海角，音信全无。
　　
　　想到这些，吴江心里像被刀剜了一下。
　　
　　今天，小莉喝了很多的酒。不知道她在借酒浇愁，还是酒逢知己，她连连喝了好几满杯。对面相坐的他趁别人不注意时向她轻轻地摇摇头，暗示她不可再喝，她还是任性地又连喝了两杯。直喝到醉眼朦胧，泪水涟涟。酒兴未尽的三胖子他们就央求吴江先送小莉去楼上的房间休息一会，早心疼不已的吴江顺水推舟说送她回家。他扶着她坐在副驾驶座上，他发动车子离开了凯旋大酒店。车子慢慢行驶，他也不问她在哪里住，也不知道往哪里去，就这样漫无目标地转悠，当路过皇朝大酒店门口时，神使鬼差般将车子开了进去，开了房。他反手锁了门，回过头，一把把神志恍惚的小莉拥入怀中，像失而复得的宝贝百般亲吻。现在的小莉比原来更女人味了，原来瘦弱单薄的身板丰满得春光四射，幽幽的眼神少了当年的纯净多了淡淡的忧郁，更惹人爱怜，梨花带雨，千娇百媚，他把她慢慢移到床上，一朵蕴育了多年的花儿慢慢为他打开。。。七彩的花瓣在清风中旋转飘逸成花瓣雨纷纷降落，香气弥漫，沁人心脾，有阳光，有霞云，有绚丽的彩虹，花雨过后，云淡风轻。然后她就小鸟般依在他怀里嘤嘤的抽泣，他喃喃地问，他是不是待你不好？她不回答，一直哭，她趁他去洗手间的时候从提包里变戏法般掏出一瓶白酒，打开盖，对着瓶子扬起脖子咚咚喝了起来，唬得吴江连忙夺了去，她又夺了去喝，说你让我醉着吧，这样我心里舒服，把吴江的心疼得都碎成了末。吴江又夺了过来把剩下的酒一下子喝完，拥着她痛哭了一场。
　　
　　他恋恋不舍地送她回家。喝了酒，汽车也不能开了，只有拦了一辆出租车。
　　
　　当看到她踉踉跄跄地独自走进家门后，碎了一地的心一下子凝聚成了又臭又硬的石头，他对着黑夜破口大骂。
　　
　　骂天，骂地，骂自己。。。
　　
　　出租车再次启动，到吴江家小区门口时，已经是凌晨二点了。他付了钱，拿了车票失魂落魄般往家走，突然，他跳到出租车前张手拦住了去路，司机不明就里，下来问怎么了。他伸着手慢腾腾地说，找我五毛钱。什么五毛钱。吴江拿出刚才的发票说，明明是17.5元，为什么收我18元，找我五毛！司机不屑一顾的切了他一声，连这也不懂吗，出租车上就这规矩，从不找零，包野女人大把甩钱不含糊，汗珠子摔八瓣挣的针鼻子钱你倒看眼里了，你还是个爷们吗？这五毛钱你别想！吴江平素也是大方义气之人，今天心里受了点刺激，情绪反常，听了司机的一番话气不打一处来，谁包野女人？一个螳螂拳狠狠地砸去，还理直气壮地说，五毛钱买我一拳。那司机躲闪不及，头重重地摔在路旁花园的石台上，鲜血流了一地。看到这场景，吴江傻了脸，连忙帮他捂着头，直接来到附近医院。CT验血，清创缝合，输液抗炎。今天吴江带的钱本来就不太多，交了同学会费开房又花了好几百，当拿了药方交费时，钱包已经空空如也，没办法，只好给老婆打电话求助。
　　
　　这就是整个故事的全过程，能给老婆讲吗？让她知道，以后的日子还有晴天吗。
　　
　　吴江正盘算着对策，老婆安然急匆匆地赶来。看受伤的不是自己的老公，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问躺在病床上头上缠着纱布的司机怎么回事，司机说你老公不懂出租车上规矩，我看不起他抢白了他几句，惹毛了他呗，弟妹你评评理啊，她们从帝皇大酒店上了车，先送那女的到翔鹤家园，又再送他到你们家的海地山庄，那女的还吐了我一车。。。司机看到吴江向他递眼色，他意味到自己多嘴了，赶快打住。安然还是听出了猫腻，瞪大眼睛问吴江，怎么帝皇大酒店？你们同学聚会不是在凯旋大酒店吗，怎么又去了帝皇？还有个女的？噢，我明白了，是和你的初恋情人小莉到帝皇开房了是不？吴江喏喏地解释着，安然捂着耳朵不听，歇斯底里地咆哮着说，还要我给你送钱？哈哈，我就是那被你卖了还帮你数钱的傻女人，哼！临走撩下一句话：明天八点，去民政局。。。
　　
　　司机知道事情闹大了，愧疚地说，都怪我多嘴，知道这个结局，这五毛钱，说啥也不要你的啊
　　
　　吴江说，这不怪你。
　　
　　最后，司机自己付了药钱。
　　
　　东方露了鱼白，液体也输完了。
　　
　　司机说，走，我送你一程。
　　
　　吴江说，我身无分文。
　　
　　司机说，嘿，哥们，走吧，都这份上了，还啥钱不钱的。
　　
　　雨，早停了。
　　
　　他心里，仍大雨滂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