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远去的流星

作者:谢晓衡 字数:5476 阅读:73 更新时间:2016/06/09

小小说:远去的流星

微风撩起桌前的窗帘,夜空上悬挂一轮如钩新月,空气里弥漫着刺槐树的花香,又是春暖花开时节,记忆里的容颜悄然绽放。
  
  不知道是谁说的:“我们注定从遥远的黑暗中相向飞来,你飞向我,我飞向你,在那相遇的瞬间,撞出灿烂的火花。”然而,我们没有撞在一起,没有撞出那样璀璨的火花,在相遇的一刹那,两颗迎面飞来的流星竟擦肩而过,各自向着漆黑幽远的岁月飞去,了无踪影。
  
  不能碰出火花的遗憾,就如失落在地里的种子,在春雨中萌芽、生根、长成一棵高大的梦之树,结出了许许多多梦的果实,每一只果子上都写着你的名字。哦,不知道你的心里有没有这样一棵梦之树,那上面的果实是否印着我的名字?
  
  二十年前,我怀着年轻人的狂热,揹一个简陋的黑色小背包,浪迹天涯。
  
  那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我登上开往江口鸟岛的班车,坐在靠窗的位子上,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的原野。车厢里很静,旅客们大都默然无声,或是打着盹儿。伴随着汽车引擎的轰鸣,坐在我前排座位上两个有着飘逸的长发的女孩在叽叽喳喳地交谈着,她们不时转过脸向这边瞅上一眼,然后低头窃笑。我在脑子里咀嚼着偶得的诗句,并没有在意她们。
  
  汽车到达终点站江口镇,下了汽车,我沿着一条简陋的街道向前走去。这是一个极其古朴的湘南小镇,只有一条狭窄的铺着青石板的街道,二、三十间铺面冷冷清清地散布在街道两边,每一家店铺的门前都长着一两株高过房顶的梧桐树,一串串刚刚长出的嫩绿的叶子间夹着尚未凋谢的白色或紫色花朵,在微风中悠悠摇曳。街道很静,满面沧桑的老人寂寞地坐在店门旁的矮凳上,望着布满阳光的石板路面出神,你从街道上走过,他们就用古井般的眼睛盯着你,一副慵容恬淡的样子。
  
  青石板街道的尽头通向一条小河边。这时太阳已经西沉,我从高高的石阶下到河滩上,这儿是个小小的码头,上鸟岛要由这码头乘小木船过去。一只木趸泊在澄澈得可以看清鹅卵石和游鱼的河水中,几个妇女站在跳板旁边的浅流里擂打着衣衫,夕阳映在她们曲线柔美的身姿上,映在微波粼粼的河面上,组成一幅悠闲雅致的写意山水画。
  
  耳畔飘来一阵甜蜜的笑声。我闻声朝石阶望去,只见与我同车而来的那两个女孩正从岸坡上走下来,她们一边走,一边兴致勃勃地指点着河心郁郁幽幽的鸟岛,开心地又说又笑。她们发现我在注视着她们,便悄然收住了说笑,那个上穿红衬衣下着白色长裙的高挑女孩羞涩地转过了身子。渡船还没有过来,趸船上的几个人都没有说话,碧波喃喃地拍打着舷板,像在回应那些浣衣女子甜软的乡音。这时,一只白鹭掠过水面,飞向对岸茂密的林子,我随口捏出一个诗句:“朝着远山的夕阳/森林抖动晚霞的翅膀……”那个稍胖一点的女孩讶然地对同伴悄悄说道:“哇,他还会作诗呐!”红衣女孩侧过一张清纯秀气的脸,微笑地看着我。
  
  我对她们点点头,笑了笑,算是打过了招呼。
  
  胖女孩抬起一双大而圆的眼睛,大方地望着我,介绍说:“你好,我叫林丹,她叫白雪,我们都是师范学院艺术系的学生,你呢,请问尊姓大名!”
  
  我摘下背包,把它拎在手上,有些夸张地答道:“我叫漠风,胸怀大志的无业游民。”
  
  “漠风,好浪漫的名字耶,你是个诗人吧?”
  
  “诗人还算不上,缪斯的一个忠实追求者而已。”
  
  我跟那个叫林丹的女孩子就这样交谈起来,谈小镇的古朴落寞,谈小河夕照的美丽典雅,我们慢慢熟悉了起来,说话也随便多了,不像先前那样的别扭。而这一阵子,那个叫白雪的红衣女孩一直站在一旁,默默无闻地听我们谈话,脸上总是带着一种宁静妩媚的笑意,我的脑子里不止一次地闪现出达·芬奇笔下“蒙娜丽莎”那永恒的微笑。
  
  小河涌着夕阳的光辉,荡漾着玫瑰色的波浪,无声无息流向远方的群山。置身在这诗一般的画境里,真是令人心旷神怡。
  
  正说着话,渡船已经靠上了趸船,两个女孩像小鸟似地欢跳到小船上,林丹放肆地晃动着小船,嘴中发出“咯咯咯”的笑声,我依然站在趸船上,望着眼前这两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子,有一股柔柔的温情在胸中涌动。艄工撑起了长长的竹篙,准备开船。白雪见我还站在趸船上发呆,着急地挥舞着手臂,冲我惊呼起来:“哎——哎——”我不慌不忙地纵身一跃,跳到渡船上。此时,我分明看见白雪那白皙的脸庞上飞扬着一抹淡淡的红晕,犹如天边的霞霭,瑰丽而又生动。
  
  在船上,林丹更是兴奋不已,她乐滋滋地摇晃着船身,还不停地向艄工问这问那,河面上洋溢着她的笑声。不知为什么,此刻我也和白雪一样地沉默无语,只是望着远去的小镇若有所思。忽然,林丹摘下脖子上的照相机递到我面前,恳求地望着我说:“哎,浪漫诗人,请你帮我们拍照好吗?”我爽快答应了她的请求,接过她的“海鸥”相机,为她们当起了义务摄影师。这两个散发着青春气息的少女,以小河夕阳和远方的小镇为背景,在我手中的镜头前微笑地摆出优美婀娜的姿势,白雪总爱伸出右手,用食指和中指亮出一个V字。我举起相机“咔嚓,咔嚓”地给她们拍了一张又一张,并且开玩笑地说,回去冲洗出来之后可别忘了给我寄几张,她们说会的一定会的。
  
  登上鸟岛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了下来。夕阳的余晖在树林的枝叶上若有若无,隐隐地看见丹顶鹤在树顶上扇动着翅膀,满耳都是鸟儿啁啾的声音。整个小岛上树木参天,浓密的树叶遮蔽了天空,甚至漏不下一点光亮。这里没有人居住,更谈不上可供歇息的旅店,走了好一会儿,才在密密的竹林深处看见有一点灯光。循着灯火来到林中一块篮球场大小的空地上,那儿有一座低矮的小木屋,一位年约花甲的守林人蹲在用石块支成的炉灶旁边忙活着做晚餐。看来今晚要露宿丛林了。
  
  林丹示意我们不要做声,以免惊动了守林老人,她悄悄作了一个手势,就带头折向一条林中小径。我和白雪蹑手蹑脚地跟在林丹的后面,来到树林外的河滩上,那鬼鬼祟祟的模样真像做贼。
  
  这是一片平整柔软的草滩,前面是空旷的河后面是沉郁的树林,靠近水边的地方有几块光滑的大石头。我们就在石头上坐下来,然后各人把自己背包里的食品拿出来放在一块儿,有面包、有火腿肠、还有罐装啤酒。几个萍水相逢的年轻人,相聚这河畔草汀,饮着啤酒,讲着笑话,享受这盈盈的微风春月。
  
  野餐之后,林丹乐颠颠地踏着河边的浅草去捉青蛙,白雪并没有跟她一起去,而是依然曲腿坐在石块上,凝视河面那映着月光的波纹。过了一会儿,她低下了头,用手指在石头上画来画去,微启的嘴唇好像要说什么,我的心在悸动。
  
  小岛变得更静谧,白天耸立于河两岸的树林和群山已成了模糊的黑影,树尖上一弯新月晶莹剔透,旁边有一颗闪烁不定的亮星。
  
  我下意识地将散落在石块上的包装袋和空瓶子收拾到一个塑料袋里,这时林丹在不远处叫道:“白雪,快来呀,这儿有好多蝌蚪。”
  
  白雪脆脆地应了一声,但仍旧坐着没动,我就笑着说:“你的伙伴在叫你呢,快去吧。”她抬起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瞥了我一眼,然后站起身子,飞快地朝林丹那边走去。可是,她没走出几步,就“唉哟”一声蹲下了。我赶紧跑过去,问她怎么了。她用手捏着足踝,没有吱声。我说:“是不是崴了脚踝,我带了红花油,给你揉揉?”我没作多想,便一把将白雪抱起来,放到平坦的草滩上,从我的背包里寻出红花油,脱下白雪的鞋袜,给她擦揉扭伤的踝关节,整个过程中我是那么自然,没有丝毫的难为情,倒是白雪早已满脸彤红,我可以感觉到她急促的呼吸。
  
  白雪一时不能行走,我们就坐在草滩上聊天。河水在身旁无声流淌,林子里不时传来几声鸟鸣,河畔边不知什么时候响起了青蛙的大合唱。忽然,白雪扬起清秀的脸颊微笑地望着我说:“你的诗真美,念几首给我听好吗?”我清了清嗓子,一气朗诵了好几首诗,白雪就这么痴痴地听着,睁着一双晶亮的眼睛,默默无语地看着我。
  
  夜色深沉,月光在水波中轻轻摇荡,星星已撒满了天空。在彼此沉默的对视中,我们看见了对方眼睛里闪烁着热烈的光芒。那光芒是如此熟悉,一点也不感觉陌生,似乎期待了一个世纪。我们都有些不知所措地悄悄低下头去,对我来说,这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异样感觉。
  
  我一直都以为自己要等待事业稳定后,在适当的时间,适合的生活环境里按部就班地恋爱、结婚。虽然在大学里也经历了一次不咸不淡的没有多少激情的恋爱,但一走出校门就无疾而终。后来就忙着事业,忙着生计。
  
  没有想到,在这次临时安排的旅行中,在远离城市的湘南河滨上,会有这样一位期待已久的清纯素雅的女孩子与我不期而遇。我的心在一点点下沉,有幸福、有喜悦,更多的是惶惑与不安,我怕自己不能把握好心态,以至于再次遭遇失恋的伤害。
  
  林丹在岛上转了一圈,又回到我们所在的草滩。她听说白雪把脚踝给崴了,诡谲地笑着说:“不会吧,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呀?”白雪满脸羞涩,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扬手在林丹的臂膀上拍了一下。林丹笑得更野了,末了她转为一脸正经地说:“好了,这岛上的夜还真有些凉意呢,我们来烧一堆篝火吧。”于是,我们从林子里拾来一些干树枝,在离开树林较远的河滩上燃起一堆篝火。我们就围在火堆旁边,轮流说着各种稀奇古怪的故事。那夜,我们融合在鸟岛如水的月色中,那是我记忆中最美好的月色!
  
  第二天,林丹和白雪还要在岛上看鸟,我借故需赶到长沙与一家杂志社编辑谈稿子,决定提前离开鸟岛。当我同两位女孩告别的时候,几个人心里都有一种依依不舍的感觉,白雪的眼睛里流露出惊讶失望的神色,一股尽力抑制的泪水在她的眼角边闪动,她用牙齿咬着下唇,悄然走到一边去了,倒是林丹一直把我送上渡船……
  
  不知不觉已过了二十年,这些年来,我相继辗转于深圳、上海、西安和北京,并与一个北方女子结婚,有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
  
  昨天,我回到长沙,不经意间读到一本旧杂志,上面刊载的一篇散文吸引了我的眼睛,作者是白雪。文章写的是她与女友大学毕业后的一次鸟岛之旅,在那个美丽的小岛上,她们遇上了一个浪漫诗人。她们请诗人用她们自己的照相机给她们拍了许多照片,回到家里才发现拍的那筒胶卷全是空白的。原来在拍摄的时候,他们都忘记了打开相机上的镜头护盖,这给她们的那次旅游留下不可抹去的幽幽的遗憾。她写到:“那个头发卷曲,英俊而有些落寞的男人,是我一生中唯一心动的男人,虽然他的身影没能留在我的相机里,虽然我们无缘走到一起共度人生,但是那次短暂的相逢却永远地印在我心灵的胶片上……”
  
  我感到一阵揪心的疼痛,那段温馨的记忆不是同样在撕扯着我的心吗?原想不去招惹感情的丝弦,现在才知道它一直在我内心深处不息地颤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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