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雪花,飘呵飘
小小说:雪花,飘呵飘
一夜之间,皑皑白雪把整个城市打扮得毛茸茸的,大地银妆素裹,所有的道路都被冰雪覆盖着,早行的车辆在那洁白的绒茹上辗出一条黑色的印痕,好像谁家的孩子用蘸满墨汁的毛笔随意画下的线条,七弯八纽的。在通往火车站的道路上,一个二十来岁、双眼红肿的孕妇手提一只旅行包,挺着个身子,迎着飞扬的雪花匆匆地赶路。她走走停停,不时回头看看有没有出租车路过。可是没有——在这样冰天雪地的早上,出租车也不象平时一样早。她只好提着包继续蹒跚赶路,嘴里吐出一团团白色的热气。
1.
“表哥,今天下午有空吗?”还在床上,林宁就忙不迭地翻着电话号码本,给表哥打电话。林宁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父亲,在这个城市里,除了母亲之外,表哥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亲人。
“什么事呵?林宁。”电话那头传来表哥亲切的声音。
林宁翻身趴在被子里,仰着一张红扑扑的娇柔而好看的圆脸,眯缝着眼睛笑着说:“今天是我跟胖子定婚的日子,他们家要摆一桌酒席,表哥你就代表我们这边的亲戚跟他们见见面好吗?……唉呀,你就别推辞了,一定来呀,下午六点半在红龙大酒店二楼雅翠园包厢。”听见表哥在那端连声答应,林宁搁下电话,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
母亲已在客厅里燃起了几柱檀香,正在准备着早餐,厨房里发出锅碗瓢盆碰撞的声响。
林宁一面听着母亲忙活的声音一面想着,这么多年来是母亲含辛茹苦地把自己哺养长大,现在自己就要成家了,心里即高兴又难过,一抹湿润的东西从她的眼睛里悄悄渗透了出来。她用纤柔的手指轻轻揩了揩眼角的泪水,飞快地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下楼去了。一楼是林宁自己经营的一个小小理发店,与胖子谈起恋爱之后,他不止一次地劝她丢开理发店的生意跟他一块儿到东北去销售药材,因为母亲的坚决反对,她才没有听胖子的话,依然守着她的理发店,但是她心里还是向往着到东北去。
来到理发店,徒弟正好给一位中年妇女做完发型,看到师傅走进来,便笑着说:“师傅,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我帮你把发型再好好弄一弄吧!”林宁看了一眼善解人意的徒弟小妹,便在理发椅上坐下来,心里涌出一种甜蜜幸福的感觉。小妹把一些洗发露抹在林宁那护理得很好的柔黑蓬松的发丝上,轻声问道:“师傅,你们城里人也要先定婚然后查日子结婚吗?”林宁没有吱声。小妹又说:“我们乡下人结婚可麻烦了,又是说媒又是定亲又是看日子,什么桌子面上的礼桌子底下的礼,好多名堂。现在好多了,听我妈妈说,以前还要繁琐呢!”林宁笑了笑说:“我们也并不想搞得太烦琐,但是胖子家是乡下的,他老爸和哥哥姐姐要求按乡下那一套去搞,是我一再坚持才省去了很多程序,他们说定婚这一道不能再省,我只好就依了他们,其实就是双方的亲友在一起见见面罢,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迟见不如早见。”林宁衣袋中的手机发出两声悦耳的电子音乐,她拿出手机看了看,是胖子给她发来的短信。不一会儿,林宁做好了发型又描了描眼影和唇线,一张生动的面容更加青春勃勃,神采飞扬起来,她望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脸上荡漾着满意的神色。
2.
下午,胖子骑着一辆红色豪华摩托车来接林宁和她母亲一块儿来到酒店,然后双方的亲友也陆续到齐。林宁见了表哥,高兴地走过去:“你总算动了贵步,我还当心你不会来呢。”表哥一本正经地说:“既然答应了,怎能不来嘛!”
大家在圆桌前就座,林宁和胖子将双方的亲友互相介绍了一番,然后叫服务小姐上酒上菜。胖子的姐姐是个三十来岁的少妇,长着一张甜蜜乖巧的小嘴唇,她不停地站起身子给林宁的母亲劝菜:“来,来,大点吃,既然是一家人了,别讲客气!我弟弟跟您家林宁男才女貌,真是天生一对,他们结了婚您老一定会享福的。”林宁的母亲抿着嘴微笑着,然后说:“我有二百多块钱的退休工资,不会给他们添麻烦的,他们俩自己过得好我就心满意足了!”。坐在旁边的表哥打量着这个能说会道的女人,默不吱声。
从酒店里出来,林宁送走了表哥和其他人,挽着母亲的胳膊,俩人散步回家。她们沿着晚风轻拂的江滨大道慢慢走着。忽然,母亲停住脚步,怔怔地望着林宁,那双无言的眼睛似乎要看透女儿的心。
“妈!”林宁低声对凝视着自己的母亲说。
母亲的眼睛从她的脸上移开。夜色迷蒙的河面上闪烁着往来的船灯。
“林宁,刚才听胖子的姐姐说,你们打算另外买房子,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妈,他爸爸说我们结婚住在我们现在的房子里不合适,会被别人说闲话,再说他爸爸要跟我们住,所以他们家坚持要我们另外买房子。我怕您不高兴,就没跟您说。”
“另外买房子至少也要十几万块钱,你们拿得出来吗?我们现在的这栋楼房是你死去的爸爸留给我们的,虽然旧了一点,可并不比那些商品房差,你们怎么还要另外买房呢?如果你们执意要买,我可帮不了你。”
“这不要您操心,胖子说他有办法。”
“什么办法?他那点提篮子的药材生意能赚多少钱?你们恋爱三年了,我还没看见他给你买过一样礼物,倒是你把理发赚的钱全部给他拿去了。”
“妈,这您就别管了,我拿钱给他做生意也是理所当然的。”
“妈妈是信佛的,本不想过多管你们的事,但你是我唯一的孩子,我不管行吗?我要提醒你,他们家的人看起来都很厉害,你一定要好自为之才是。还有,胖子做生意的情况你究竟了解多少?”林宁低下头,默默向前走去。
3.
不出两个月,这年秋天到来的时候,胖子真的花六十几万元,如愿以偿地在临近河湾的名仕花园买下了一套一百五十多平方的复式住宅。那天,他兴致勃勃地用摩托车带着林宁去看新房子。乘电梯来到二十三层的新居,一进门,林宁就被这豪华住宅和它所处的环境深深陶醉了,真的,这一切宛如是梦中,她望着胖子,脸上扬起无法抑制的喜悦神情。
“怎么样?我没有骗你吧,这可是本市最繁华的地段中最豪华的住宅。”胖子眯缝着眼望着林宁,得意洋洋地说。
“你哪来的这么多钱?”林宁疑惑地问。
胖子咧着嘴神秘地笑着说:“当然是我自己赚来的。”
“从来没有听见你说过赚了这么多钱呀!”
“我说过要给你一个惊喜嘛。”胖子说着一把将林宁揽过来,轻轻地吻着她的脸颊。林宁也没多想,温顺地倒在他的怀里,沉浸在一种甜蜜的幸福之中。接着她听到胖子在耳边轻声说道:“亲爱的,我已跟别人约好了,明天去哈尔滨谈一笔大单。这房子的装修也已经安排妥当,我走后你常过来看看就行了,有事打我的手机。”
林宁默默地望着他的眼睛,轻轻地点了点心头。胖子搂着林宁的腰,俩人有说有笑地走了出去。
胖子一去就是好几个月没有回来。新房的装修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林宁每天都要到新房去看看,向负责装修的工人提出一些具体的要求。这时她的身体出现了呕吐和厌食等症状,起初她还以为是每天赶来赶去劳累奔波而引起的疲倦。后来她把情况告诉了妈妈,妈妈一听,即说她很可能是妊娠反应,陪她到医院做妇科检查,确实是怀孕了。林宁心里又惊又喜,她把这一情况告诉远在东北的胖子。胖子听到这一消息,并没有表示出林宁所期望的喜出望外,他在电话里说他们现在正是创业时期,还不能要孩子,要林宁尽快到医院去把肚子里的孩子拿掉。林宁却坚决不肯拿掉孩子,她要把孩子生下来。
4.
又过去了好几个月,房子已经装修好了,连买房到装修一共花了八十五万元。而这时,林宁的肚子也越来越大了,在她一再的催促之下,胖子才匆匆忙忙地赶了回来。林宁铁了心要把孩子生下来,胖子只好依了她。那天胖子一进门,林宁的母亲就放下手中的佛珠从莆团上站起来,走到胖子面前对他说:“你在外面搞业务我并不反对,但是林宁已怀孕在身,你总不能丢下她不管不顾吧!哪有像你这样做业务的?一去就是半年不回家,你到底在搞的什么业务?”
胖子在沙发上坐下来,扭头向着窗外,说:“做药材生意就是长期在外面跑,要不然就拿不到单!”林宁从里屋走出来,一手拉着胖子往她的卧室里走,一边对母亲说:“妈妈,人家刚回来,您就别说那些难听的话好不好?”
母亲叹了一声,回到莆团上去,又面佛念起经文来。
眼见着林宁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双方家里决定立即给他们把结婚酒办了,胖子的家里早早地就把请柬发了出去。结婚那天,天气还算晴朗,人们只穿件衬衣就可以了,但是为了掩饰起见,林宁却穿了一件毛衣外加一套大红的西装,然后再披上白色的曳地婚纱。尽管这样,细心的人还是一眼便能看出她已是一个怀有身孕的妇人。正因为这样,林宁就盼着婚礼早些结束。
这天一早,等接亲的车队载着女儿远去之后,林宁的母亲就坐到佛像前,念她的经文。她没有出席女儿的结婚酒宴,这让男方的亲友很为不满,他们在心里有些不屑于这门亲事,只是看在林宁长得漂亮又有手艺能赚钱的份儿上,才在表面上装出一副笑脸来。
林宁注意到,整个婚礼仪式上胖子都显得心神不安,好像有什么心事的样子,她悄悄问他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他说没什么,可能是太累了的缘故。
这一天总算过去了。林宁要丈夫陪她好好玩几天,她想到张家界去旅游,还未等她开口说出自己的计划,当天晚上,胖子对林宁说东北那边的事情正处在节骨眼上,他要马上回去催收货款。林宁从来不会阻止胖子到外面去搞业务,即使是在这新婚蜜月之际。她为胖子打点好行装,泪眼汪汪地送他出门,便独自跑到卧室里大哭了起来——刚刚结婚就要一个人撕守偌大的一座空房,怎能不令她心酸呢!
5.
林宁锁了新房,又回到母亲家里。冬天悄悄降临,树叶开始泛黄并慢慢凋落,从西伯利亚下来的寒流裹挟着雪花不时南侵到林宁生活的这座城市。林宁的产期也快到了。
这天林宁正在理发店内给人洗头,胖子的姐姐气呼呼地从门外闯进来,指着林宁破口大骂:“你这个没安好心的,刚刚结婚就逼着我弟弟出去收钱,现在可好,我弟弟偷开增值税发票给辽宁公安抓起来了。”林宁一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是目瞪口呆地望着对方。
母亲从楼上下来,以缓和的声调对胖子的姐姐说:“请你有话慢慢说好吗?”
“还慢慢说?我弟弟让你女儿给害惨了你知道吗?不是为了她,我弟弟会偷税一百多万吗?我今天来,就是告诉你们,赶快想办法把我弟弟弄出来。”胖子的姐姐蛮横地说。
母亲气得脸色惨白,她双手合十地默祷了一会,说:“你不要这么不讲道理好不好!到底是谁叫你弟弟还在新婚蜜月里就出去的?又是谁叫他偷开增值税发票的?我女儿有孕在身,你弟弟和你们家有谁关心过她?现在你弟弟出了事,你倒来找我们的麻烦,你还有没有一点人性呀!”
林宁终于听明白了胖子的姐姐在说些什么。她压抑自己内心的痛苦,叫母亲不要跟这样的人再争吵下去。她把手中的活交给了徒弟,一口气跑到楼上,扑倒在床上伤心地痛哭起来。难怪,每次问到他哪来的那么多钱时,他总是以话唐塞她,万万没有想到,丈夫竟背着自己在外面干出了这么些违法犯罪的事……她感到自己整个的天空都坍塌了下来!
林宁不顾母亲的阻拦,在风雪弥漫的次日清晨,只身踏上了去东北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