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记忆中的平凡女师

我珍惜师生情，这是因为人民教师是人类灵魂工程师；我歌颂师生情，这是因为这种情感，是凝聚着中华梦的世界最珍贵的感情。
　　
　　我们的中国梦不同凡响之处，蕴含着普通平凡之人的劳作、担当和贡献。每个人都有美好的理想符号，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梦想是由无数不同的每个人梦想组成，而人民教师就是拨动无数个人梦想琴弦的人。
　　
　　去年的今日，元旦刚刚过去不多久，我母校钟颖老师在杭州打来电话，说她很想念我们夫妇俩，由于腿脚不便，又由于丈夫得病，不能来看望我们，我和妻子，第二天一大早，便乘沪杭高铁到了杭州，我在杭州大雪纷飞中看望老师，老师比我大七岁，我已经七十二岁了，尚且心肌梗塞一次，动脉血管还装着支架，老师的身体虚弱可想而知，她丈夫患病不轻，她要照顾重病丈夫和幼儿小孙儿，种种困顿劳累集于一身。我的文学爱好，她是引领之人，临别我赠送给她，我的不成熟之作品中国文联出版社2012年7月出版的《天山深处的记忆》，也聊表我对于老师期望的一份回报；今年的今日，电话中得知钟老师身体患有胃病等多种疾病，我们夫妻与母校同学我们一块支边知青徐进同时来杭州，在武林门的和平广场的住宅社区看望了她，她身体虽然有病，精神尚好，一双年轻时候美丽的大眼，依然波光闪闪，炯炯有神。她问我：
　　
　　“最近还在写吗？”
　　
　　“写！”我把我的一年来写的在天涯读书栏签约发表的20万文字长篇小说《塔里木河上源的涛声》和我的一篇《我的文学情怀》的U盘给了她，她立刻将盘插进电脑，看了几页，微笑着说：
　　
　　“你的作品，给别人看，还以为是女同志写的呢！”
　　
　　“徐进，你在交通大学昆山中学当校长，现在你七十一岁了，还在干么？”
　　
　　“还干，签约到2016年初。”徐进回答说。
　　
　　老师点着头笑了，她的笑容是那么舒展，像怒放的花容！
　　
　　中午我们在一家饭店，她与六岁的孙儿、我们夫妇、徐进五人共进午餐，我去买单结账，不料，服务员说：“老师预约在先，由她付。”临别，徐进与我硬是悄悄塞给她孙儿一点压岁钱，她推辞不下，却动了情感说：
　　
　　“过几天，我就八十岁了，师生会面见一次，就少一次了。”
　　
　　“我们祝福老师健康长寿！”在依依惜别中，我们离开了钟颖老师，汽车在高速路面驶行二个多小时以后，将回我们住地沪郊金山朱泾镇。我闭着眼睛养神，而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五十多年前，我在母校初中年代师生情感的学习画面都浮现在我脑海。
　　
　　1956年秋天，我们巷镇的几十位同学，由县文教局命令从县中转学新开办吕镇中学上初中二年级，我被编在甲班，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是由年龄较大的三十五岁左右的曹老师担任，他教学认真，板书整洁而秀丽，他把鲁迅先生的《故乡》《祝福》《孔乙己》等课文讲得娓娓动听，我被鲁迅先生对于自己笔下底层的劳动人民被压迫被损害形象，那份深深同情与怜悯之心所感动，从此我爱上了文学课，我的文学与汉语、作文课目都是五分，满分。
　　
　　吕镇中学的蝴蝶形校舍是用传统灰色的砖块新建的，冬青树与其它树木刚刚栽下，周围空间光秃秃一片，广阔的操场圆弧形的，是同学们体育课与业余时间大显身手锻炼身体的地方；除了学校领导与几名男老师年龄在四十岁上下外，都是从刚刚在苏州师范专科学校毕业的二十出头一些的女老师。我每天在教室看到初中一年级的语文女老师钟颖老师，她上课教学，走路匆匆来去，必然经过我们初二甲班门口去隔壁的初一班。她与众不同，穿着时尚，身材小巧玲珑，典型江南秀美小女子，一对美丽的大眼神采奕奕。
　　
　　有一天，中午饭后，曹老师找我说：“赵兴，下午召开全校初二年级同学演讲会，你参加演讲，课外读物的故事，或者你自己编的故事都可以，一刻钟左右。”我说：“好的，不过我讲不好。”曹老师回答说：“有勇气，就能够讲好。”
　　
　　下午，我校的演讲会在蝴蝶形校舍的尾巴房屋的饭厅进行，评委由学校领导与曹老师、钟老师组成。一共有十多位学生演讲，别的同学绝大多数都是课外阅读得来的故事，都讲的很认真流畅，我是最后一个上去的。我开始心跳的很，到了台上就豁出去了，我说：
　　
　　“同学们好，老师好，我的题目是《我们的学校生活》。阳光明媚，清风徐徐，我和同学们从县中转学来到这里新的中学，一切都是新的，我们的校舍是蝴蝶形的，是传统建筑，清一色青砖砌成的平房，我们的树木刚刚栽下，我们的老师都很年轻，虎虎有生气，师生欢聚一起，是带着美好梦想教学与求学，我们和谐，我们认真，我们书声朗朗，我们得天独厚之处是毛泽东时代的青少年，我们沐浴在党和人民关怀的阳光下成长，我们美好梦想成为新中国社会主义建设有用人才。当！当！上课的钟声响起，同学们前挤后拥潮水般进了教室，今天是曹老师给我们上鲁迅先生的《故乡》，曹老师讲的非常生动，课堂里静静地，同学们聚精会神听讲，空气仿佛凝住了，窗外天空低飞来了两只飞机，发出轰鸣，同学们像没有听到一样…..”。
　　
　　我的演讲完后，台上评委交头接耳悄悄议了一下。主持人说：
　　
　　“下面有评委主任钟颖老师总结和宣布名次。”
　　
　　钟老师用标准的普通话指出演讲会优缺点以后，就宣布了名次，她说：“第一名赵兴，第二名何英，第三名吴欣、沈华（并列）。”最后她说，“下一次演讲要求都要说普通话。”我心中一阵惊喜，我不敢相信我会获得第一名。我想下一次，我是不会第一名，我感谢母校在汉语添了语音课，我的拼音学习悟性很好，以致我退休以后搞写作，是能够在电脑上码字书写。像我们这一代人用电脑拼音写作是不多的。但心里知道文字的拼音，却与发音，是两回事，我的普通话讲不好。难怪歌唱家蒋大为先生所说，南方人唱歌，咬字不准。但是南方人也有普通话说得特别好的，钟颖老师的普通话讲的很好，不仅在全校师生共认第一，在全县的老师中也是佼佼者。
　　
　　演讲会以后，我们初中第一学期结束了，第二年，1957年的春节后我们进入第二学期。在一个春暖花开日子里，钟老师到我们的教室找到我说：“校务会议决定成立课外文艺体育活动小组，其中一个小组就是文学爱好小组。有我担任辅导老师，你担任组长。”
　　
　　从此，每月两次，我便把参加文学爱好小组的十多位同学召集起来，有钟老师给我们辅导文学基础常识。记得第一课她反复讲了什么是文学的概念，几十年过去了，我忘不了她的原话：“文学是把生活的本质化为生动艺术形象，文学是给人以心灵上的抚慰，潜移默化的真善美滋润。”，在谈到文学作用时候，她运用了鲁迅先生的《祝中俄文字之交》一文的话：“那时就知道了俄国文学是我们的导师和朋友。因为从那里，看见了被压迫者的善良的灵魂、的辛酸、的挣扎；……从文学里明白了一件大事，是世界上有两种人：压迫者和被压迫者！”
　　
　　由于课外活动，我与钟老师接触多了，她也经常找我散步谈心，谈家常，谈文学。她是江苏宜兴人，出生在一个革命家庭，父亲很早在上海投身革命，解放后在上海一所中学当校长。她有一个哥和一个弟弟，分别在浙江与北京上大学或工作。她有很多书，借给我屠格涅夫的《父与子》、高尔基的《母亲》、巴金的《家》、《春》、《秋》等，我在初中年代就开始阅读大量中外文学名著。原来世界那么大，人间的喜怒哀乐尽在各种不同风格的文学语言中。我们小组，在“五一”劳动节，进行了爱国主义的诗歌朗诵，我们又在全校的文娱晚会上参加了上甘岭电影插曲《我的祖国》大合唱。在青春的歌声中，在朗朗读书声中，钟颖老师教诲我们：
　　
　　“你们今天在这里学习，不日是祖国社会主义建设栋梁，不管你们的梦想是当工人或者新农民也好，当作家或者工程师也罢，你们从高尚的文学作品中获得了精神力量，要在平凡劳动中彰显你们的担当与理想！”
　　
　　一晃，我初中毕业了，由于父亲的职业淘汰，弟妹又多，家庭经济极度困顿，无法维持我读书费用。我只读了四个月的高中的书，当时我们高中缺少一位语文老师，就由于其他班级语文老师代课，钟老师给我们上课文鲁迅先生的《药》，标准的普通话，声情并茂，结尾的被清朝政府杀害革命者坟上添了的花圈，钟老师说：“这是篇末点题，预示着希望，愚民总是会觉醒的。”这一课听得大家一致叫好。可惜此后我辍学了，就去西北一家钢铁厂做工谋生，从此我跨上我坎坷人生道路。1962年我由钢厂报送进乌鲁木齐钢铁学校三年毕业，恰恰碰上钢铁下马，学生分配不出去，学校动员回乡务农。我想我是班级干部，我带头老老实实回沪当了农民，可是少数死皮赖脸不走的同学都分配了工作，这不是应了俗语所说的老实人吃亏之理么。但人生命运往往自己无法选择，我回沪当了二年农民，1964年我又一次跟着上海知青支边队伍进疆了，我在新疆兵团入了党，长达十年动乱蹉跎岁月，我的脑子怎么都转不过弯，对于造反潮流，我没有附和，打从心底反感，我被打上保皇狗，倍受环境精神上的折磨，七十年代我在兵团南疆铁路工程团任职政治处干事期间，又一次遭受人伤人，他要伤你你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伤害你的处境，多事之秋，让我被下放在一线参加天山4000米以上隧道工程劳动，我挺过来了，我们跟光荣的铁道兵五师一道，完成了南疆铁路吐鲁番至库尔勒段通车任务。
　　
　　我像一个悬崖峭壁中攀登之人，在跑了一段长途带着满身的伤痕，我想起了母校的钟颖老师，我在1979年5月探亲机会，在杭州浙江看望了她。十多年天涯远别的师生相逢，相互倾诉衷肠，此情此景格外珍贵。钟老师在六十年代初，一边教书育人，一边在华东师范大学函授中文系本科毕业，1964年年底，她与宜兴小时候同学，浙江大学毕业的在该校办厂任职工程师的冯老师结婚，后调杭州人民中学教书，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知道我在疆的艰苦而坎坷经历，热情地留我在她家住下，要我彻底放松休闲，她与丈夫利用星期六、日二天时间专门陪着我游览了西湖畔的湖光山色，不知不觉我在杭州已经三天了，在依依不舍中我说我要回沪了，她不让我走，又留住我在杭州市内玩了一天。离别时刻，她说：
　　
　　“人的磨砺，是人的成长必经之路，你有梦想，有理想，只要看准了方向，就勇往直前，男子汉要勇于担当。”她送行时候，拿出她当时函授中文系的大学教材一大叠书说：“这些书送给你了。衣服破了可以缝补，人的知识不够，又不肯学习，就无法弥补。你是爱学习的，希望你自学大学。”
　　
　　我注定是个苦命的人，1982,年我的独生女儿患病在医院因为医疗事故去世了，医院与县人事联系，以组织照顾名义，将我调回沪郊金山，在工商局基层所担任所长。虽然是平凡岗位，但也是行政执法单位，工作很忙，我依靠顽强毅力，参加了华东师范大学中文专业自学考试获得了毕业证书，我记住了钟老师的话，勇于担当，比较早地把公有制与非公有制企业，放在平等公正同一起跑线上，大胆发展个体和私营企业，我急乡镇企业之急，与所里同志一起调解经济合同纠纷，帮助追回了一定数量拖欠款。我有自信，我在八十年代接触工商行政管理工作，就觉得企业准入的登记手续繁多，关卡重叠，这是不利于经济发展的。1987年4月我出席了北京全国工商系统先进表彰大会。我在退休前夕，参加了上海市人事局与高级职称委员会的考试，经过一年多的应试，我被评上了高级经济师。行政管理单位评上了职称与工资是没有关联的，别人说我是傻瓜，何必那么努力呢？我说，我是为了知识而不是为了金钱。我退休以后，在出版社在光明、天涯网出版发表百万多文字小说散文评论，别人又说“现在写作，又没有好处，你像傻瓜一样写，无苦呢？”我说：“那是我生命组成，那是我的梦想成真，我知足了，我只少不会得痴呆症。”
　　
　　1996年秋天母校四十周年纪念日，新疆返回来的徐进当时是母校吕镇中学校长。他嘱咐我一定请钟老师到会，我向局里申请用车，我用了汽车把钟老师从杭州接来，就住在我家，我与妻子要好好招待我的老师，在学校师生相会叙谈期间，64届高中毕业学生施小英现是复旦大学教授，回忆当年家庭困难经常陷入饭钱交不出困境，是语文老师钟颖悄悄把钱付上，徐进说同学住宿费、膳费发生困难，钟老师总是经常自掏腰包给学生以救济。师生欢聚一堂，侃侃而谈，倾吐衷肠，有的感动得热泪盈眶，大家说：“钟老师，你的课讲的非常好，你的人品非常好。”钟老师连忙站起来说：“同学们，过奖了，我应该这样的，我们民族就是这样的，不足为奇！”在座同学也都年过半百的人了，一位女同学说：“老师，你年轻时漂亮，穿着时髦。”不料，老师莞尔一笑，一对美丽大眼扑闪扑闪，波光闪闪，说：“我年轻时有几分虚荣心，但我不虚伪。”
　　
　　的确，她很真诚，很真实，她虽然出生一个革命家庭，但她一生不追求名利，头上没有耀眼的光怀，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师，将一生踏踏实实贡献在教育岗位的语文教学上，不过，她的语音专业水平，可以与广播电台的播音员比美；她的热爱教师岗位的专注，她的爱护学生，帮助学生，爱惜人才的热心，比一般老师都强……
　　
　　我从深沉回忆中醒来，不知不觉我已经到家了。我祝愿我的真诚女老师健康长寿，我暗暗下了决心，明年以致每年，我都要到杭州看望这位具有民族品性民族精神的老师！因为她是拨动我梦想琴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