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老树、阳光
小小说：老树、阳光
一个冬日的下午，天空照着灰蒙蒙的阳光。天气不很冷。我走进这所破旧的小院落时，反而觉得有些暖和。说小院不是很确切，这地方其实是一块没有造房子的杂地基，像块墓穴的杂基地。土路从边上通过，土路边有一棵老枣树，树枝横七竖八的，没个规律。树枝上挂着几张黄叶，似乎在轻微地颤抖。空气中有飞扬着的尘土，把阳光也硬染成灰色。阳光有些陈年老酒的味儿，走进这里，就觉得走进一个酒坛罐中。
那边的土墙脚下，有一堆砖块，上面盖有尼龙布。尼龙布已经破旧不堪，几乎盖不住砖块了，还死死地护着顶部的中心位置，边上最外面一层砖块也被冻坏，不断往下掉砖粉。三个老人就躺在砖头堆的下方。老人们躺在一堆稻草堆上，身上穿件破棉衣。棉衣的纽扣已经掉落，老人们将衣襟的一边包在身体上，另一边包裹在外面，并用两只手环着。这样比纽上纽扣更暖和。
这个地方我似乎已经来过一次了，一定不在这座城市，这座城市我是头一次来。我觉得在另一座城市，究竟是那座城市，我忘了。那里也有灰蒙蒙的阳光，老枣树，土路，砖头堆，三个老人，与这里一个模子出。我觉得，我走进这个或那个地方时，也是一个冬日的下午。反正无论怎样那个地方都是这个地方的翻板。也许那个地方根本不在世间存在。可我怎么就搞不懂，好像真的到过这个地方了。
我是不是走进了历史的尘埃里？我是不是走进没有轮回的前世梦境？
老人半开着眼睛，似睡非睡。阳光有些猛，老人的眼睛睁不开。睁不开眼睛，反而更好，可以心安理得地睡觉。好在这个地方安静，安静的连麻雀都没有一只。一般情况下，麻雀在冬天会来没有雪的地方觅食，可是这里没有一只麻雀。这也不能不说是个奇怪现象。好像上天开辟这个地方，就是为了这三个老人安逸地睡觉。
我的脚步惊动着老人。边上一个老人睁开眼睛，醉意朦胧朝我瞅了长久。我发现，这位老人是我的小爷。小爷也看出我站在他前面，朝我咧了咧嘴，算是对我最有礼貌的招呼了。只因我们之间已经有三十几年没有见面，小爷算是格外开恩。在平时，小爷从不对人笑一笑，哪怕是他亲爹亲娘。
在我的记忆中，小爷从来不干活的，整天躲在家中不出来，要么进深山十天半月不见他人影。听我父辈们说，小爷他爹是个大地主，家中有钱，把小爷送进省城读书，想让小爷读好书，日后好做大管。听说小爷在省城里读书很用功，深和得先生的赞赏。后来，小爷回来了，也不知怎么搞，整天与他爹吵嘴。再后来，他爹说了们亲，小爷不要，就一个人出走没回。
我十来岁那年，小爷回来过一次，我对小爷的印象就是那时落下的。我爹说我长得很像小爷，小爷回来后，我对小爷的脸反复看了又看，觉得是有些像。所以，小爷的印象也就落在脑子里了。
中心那位老人年龄最大，我从来没有见过。
右边的那位有些像小爷了。说像也不很像，就是脸形有那么一点点相似。
小爷似乎点头示意我坐一下，我没有反映过来，他又睡着了。
都睡着了反而更好。我可以在这里肆无忌惮地来回游走，也可以旁若无人地坐坐。
要走的话，也要等小爷醒来后。刚才小爷与我打了招呼，不与他道别就走，不大妥。
我就坐在一块石头上等，等小爷醒来。
阳光醉人。一切都那样使人舒服。除了屁股下面的石头有些冰冷。
小爷的边上还有一点空位置，大概可以坐半边屁股。我想坐到他那儿去。从前有一次坐火车，没有位置，站在中心过道中，双手扶着边上那个人位置的靠背。那人见我站着吃力，同情地看了我一眼。我乘机对那人说，你能否挤进去一点，这里让我也坐坐？那人没有回答，努力往里面挤。我就双膝向外坐在那人身边，直到那个好心人下车。
小爷见有人挤在身边，也努力往那边挤。这一挤，把三个老人都给弄醒了。连我。我本来就是醒着的。有四个人。
我想说句话，一时三刻不知从何说起。
我是个无家可归的人，有这么个地方好挤，也是我的福份。从这三个老人身上，仿佛看到了我的前世今生。说实的，家不家无所谓，人在哪里哪里就是我们的家。好像现在，我的家就在这里。
好像将来，我的家不知在哪里。
好像我的来生，还在混沌尘埃中，家也就在混沌尘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