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一根筋

作者:吴永忠 字数:3625 阅读:44 更新时间:2016/06/09

小小说:一根筋

  1、一根筋是我的同事同行。

  和一根筋共事十余年了。平心而论,我与他还算合得来,但并无深交。看得出,有时我们彼此还能说上几句心里话,有时我说他直的,他也不恼。所以,他媳妇经常对我说:“X老师,你经常劝劝他,别人说不进,你说的他还听得进。”他人品不赖,心眼儿好,工作责任心强,从不挑肥拣瘦,偷奸耍滑。分配的任务,只要接受,钉是钉,铆是铆,他一准不折不扣地完成。同事都知道,和他共班,只要是他份内的事,误不了,你一百个放心。就是他这人凡事爱较个真,太认死理,不大会变通,也不大爱开会开玩笑,给人的感觉是生活中总像少了点什么或多了点什么。因此人送外号“一根筋”,他也不恼。

  一次朝读后同组老师一起外出过早,他悄悄凑近问我:“今天上什么课?”

  “上《孔雀东南飞》。”我随即信口吟哦,“孔雀东南飞。五里一打转。”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吧,怎么五里一打转呢?”他立刻认真纠正,弄得我不好再说什么。

  一根筋没什么朋友,能够谈得来的不多。他的妻子是他认识的第几个异性朋友才结识的现在无考。只记得婚前某年,同事兼老乡的韩大姐给他介绍了个对象。韩大姐知道他实诚口讷,尤不擅在女性面前表现应酬,见面前吩咐他该如何如何接待,最后还特地叮嘱:买两个水果,称点糖、瓜子什么的。女孩走时记得送送人家。

  后来,女朋友谈砸了。韩大姐问他:“你是不是招待不周?是不是按我说的做的?”

  “呵呵,是的。”一根筋不好意思。

  “你称了多少水果瓜子?”

  “两个苹果,一斤瓜子。”

  “说两个就两个阿?”

  “……”

  “你把人家送到家没有哇?”

  “没有。半路她说不用送,我就转来了。”

  韩大姐暗叹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

  2、春日的深夜没有月色,街市宁静温暖。吆喝的小贩收摊打烊,蜷进了家门;依偎的情人从街头匿迹,躲进了温柔之乡。我和几个同事应朋友之邀,在歌厅灌了几瓶啤酒,嚎了几首歌后,意犹未尽地回家。

  大概是啤酒的作用,一时尿急憋不住,就让一根筋先走。瞅准了街道拐角处树木下一块苗圃,借着夜色的掩护,我仄进阴暗处嗞啦嗞啦了老半天。十多米远处,一根筋等着问我:

  “你做么事去了?”

  “憋不住,放松放松。”

  “就刚才?在哪儿?”

  “后边树林里。”我有些恼。

  “你怎么可以这样?呵呵……”他有点不好意思。

  “么样?”我故意问。

  “总不大合适的。呵呵。”

  “人有三急嘛。再说我这是给它们施肥哩。”

  “呵呵……”朦胧中我看见他摸摸脑勺。

  “你个一根筋,就是书——书生意气。”我本想说“书呆子”临时又马上改口。

  3、P校长的公子要结婚了。

  这个消息在偌大的一个学校早已是近乎公开的秘密,然而只有一根筋一个人蒙在鼓里。因为一根筋的生活节奏就是“学校——家里”两点一线。平素在校,除了蹲班(上课)蹲点(如厕)蹲办公室外,就是蜗在家里料理家务,辅导孩子功课,很少与外界交往。

  校长公子结婚自然是件大事,但P校长为人处事向来低调,虽是喜事,自然不事张扬,但总有那么些热情的好事者私下里电话联系,短信沟通,四处撺掇张扬。结果,有求于领导升迁晋级的,家属在校承包店面的,初来乍到希望领导关照的,纷纷执礼往贺。自然,心甘情愿、趋之若鹜者有之;裹挟其中、心有不甘者亦有之。整个学校,执礼往贺者十之七八。

  一根筋是在一周以后同事的一次闲聊中才无意听到这个消息的。这之后的几天,他为此事一直忐忑不安,难以释怀,以至于有时摇头叹气,自言自语。甚至,他总觉得无数人用一种异样的眼光在打量着他。

  看到他难过的神情,我问他缘由。他遗憾地说:“唉,P校长儿子结婚,我也没去意思意思。”

  我开导他:“你跟P校长既冇得么关系,又没么事求他,怕什么啊?”

  “我是没么事求他。但做人总得讲味。前年职评,有人要挤掉我,要不是P校长站出来说句公道话,我就掉了。”他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表示着遗恨。

  原来如此。想想那些心藏小九九的送礼者,我心头一热。

  此后,一根筋见到P校长总觉得心头像是压了块沉沉的石头,无比赧颜,头总想蹩进裤裆,尽管P校长从没在这点上犯想。

  4、一根筋在公汽上被人打伤了。这一消息一传开,立即在校园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你个死脑筋,人叫你一根筋真是冇叫错。”看着躺在医院里镜片划破了鼻梁,胳膊被扭折的哼唧哼唧的一根筋丈夫,妻子半是责怨半是心疼。

  “莫怨莫怨,这事怪不得他。”前去探望的P校长安慰他妻子。

  原来,昨天在下班的公汽上,车在医院门前大街停泊时,一根筋看到一位一瘸一拐的老头缓步蹒跚上车,就主动起身给老人让座,没想到身边一个黄毛小伙抢先一步,一屁股粘在座位上。一根筋看不过眼,就跟黄毛小伙理论起公德来。黄毛小子岂是讲理之人?理没论几句,黄毛就动起粗来,恶言辱骂后又大打出手,幸好被乘客拉开,但一根筋还是伤得不轻。

  一根筋出院后,还时不时有人议论起这事,最初不少人怀疑是一根筋的不是,得知真相后却很少有人走进他心灵,给他实质性的关心。

  “唉,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讲不清啊。这不知道?”

  “世风日下啊!”

  “过得去就算了嘛,何不当真?”

  一根筋隐隐约约听到这些后,闷头闷脑也不辩解。

  5、这一年的暑假很漫长,天气酷热难熬。好事者集居在同一幢宿舍楼,傍晚时分免不了出户到教学楼前的大操场上乘凉。海阔天空地胡侃一通后自然扯到今秋于己毫不相干的人事变动。

  “哎,老P秋季要调走,你们听说过冇?”

  “冇听说。真的假的?”

  “那还有假,局党组已找他谈过话了。”

  “哪个来?”

  “听说是XXX吧。唉,铁打的校园流水的官啊!”

  “唉,听说P的老娘下星期七十大寿过客,你们知道不?”一个P曾经提拔上来的中层领导试探地放风询问。

  “冇听说。”有人接茬。

  “过就过呗。”有人淡淡地搭讪,然而更多的是没人反映。

  一根筋站在旁边侧耳细听,没有插话,谁来当一把手他没往心里去,但P校长老娘的生日他是记住了。他特地嘱咐妻子,一定要把P校长老娘生日的日子吃准。

  寿宴那天,一根筋突然来到宾馆贺喜,不好意思递上小红包,即将卸任的老P愣了愣后一脸笑容,递烟还谢。

  酒席上,一根筋屏气定神,余光搜索,发现整个大厅,学校来的除了几个熟悉的身影——老P的门生故吏老乡——之外,来者寥寥,再也看不见那些簇拥在领导周围,上窜下跳的活跃份子的身影了。

  尽管不沾酒水,然而这一餐,一根筋吃得香……

  事后,有嘴贫者讥议:唉,校座老娘这生过的真不是时候;有嘴损者感叹:唉,老P走得真不是当口!

  一根筋听到这些心里依旧很平静,还是一如既往地在学校和家里两点一线之间往返,过着他自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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