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概念作文—彼岸（二）

队伍长却另有一个层面的好处，就是食堂将能成为闲暇时间的聚会场所。我便常和身列不同队伍却身处同一起跑线的战友开始寒暄，互相谴责这条屠宰场流水线一样延绵不绝的队伍，为两人不同队伍却同病相怜的悲惨境遇而几欲潸然泪下，好像在两岸大山对面遥遥相对，既在目力所及，又不是只手可触，仿佛对山歌一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聒噪整个食堂，让发自内心的牢骚与客套的辱骂贡献出来，把食堂煮沸成一锅番茄浓汤。然而境遇偶尔会变得不同，两列队伍龟行的速度快慢总有差别，每当有好友落在自己身后了，我便难免心中同生愧疚与欢快；而自己远远落后，心中又不免郁闷，顺带怀疑自己当初“无悔”的选择。每个人莫不如此，而人生中事也大多如此，概莫能外：人的负面情绪是杀不死的，无论身处逆境还是一帆风顺。这并非能力问题，而是命运所为。后我终于探访得食堂中排队的俗世奇人，乃从而师之。
    此君唤作致远，后来也成为我的至交。早餐拌面队伍与馄饨队伍毗邻，他便掌握了一手站在卖馄饨的队伍里买到拌面的技巧，故而每次他站在我后面却总能比我先买到早餐，甚比拌面队伍里排队的人更快。从未失手，堪称神乎其技。致远私下教导我，要先怂恿打饭大妈为你在饭卡里把拌面与馄饨的钱一并刷掉，这样她就无法抵赖，不得不呈上拌面来；其次，要宛如走悬弦钢丝一样走在左右两列队伍中间，眼神凶狠地大声催促，以显示自己的VIP地位，便可以极早争得一碗战利品。经过致远多次演示，传授机要，我终于顿开，决定伸手一试，一扫少年维特的忧伤绅士范儿，勇于争先，积极进取，既买馄饨又买拌面。于是我一马当先排进馄饨队伍里边去，断不迟疑。正当我渴望大展宏图，一试身手攻陷食堂老妈子，夺取拌面之时，倏忽抬头发现打饭人已然变作一青壮年男子，膀大腰圆，穿在身上的厨师装敞开两颗扣子，袖子挽到肩膀上，隐绰可以看到刺青。我顿时愕然，不敢妄动。“要什么！”此人虽然应食堂规定戴上口罩，我仍然觉得他溅出的唾沫星子里威压重重。我不甘出师未捷身先死，迎阵临敌：“我……我要拌面。”“不卖！去旁边队伍！”刺青男斜眼蔑视我，手指向旁边队伍一指。我自知不敌，收刀入鞘，伴随一滴冷汗从额头流到脚底板，端起一碗馄饨落荒而逃，不敢再犯。君子之仇宁愿来日再报，也不愿折戟沉沙战死留名。
     二十一天以后，我又与致远坐而论道，致远讲到自己新发明了一种融合儒家法家道家精华加诸孙子兵法三十六计七十二变的食堂排队工夫，甚至可不花时间排队而好菜手到擒来，“不是插队”，致远讲得天花乱坠犹如卖大力丸狗皮膏药的，最后补了一句。而我却已经不愿意再听下去了，面对这位食堂的功夫大师，我大概知道我们永远不会成为一类人，但我却永远不会知道我们之间究竟谁对谁错：也许是狭路相逢勇者胜，也许是人间正道是沧桑，致远和我来自相同的一个世界，最后走到了不同的两条路上去，这两条未知的路又都通往了不知是对是错的两个结局。故而，我想，灰色与白色之间的差别也可不辨了。经过食堂不懈洗礼，我已逐渐变得既不愿意与人寒暄，又不愿意坚决地排进通往美食的长队里，也不愿意为了轻快而去吃一些看上去寒酸的东西，好比自以为清高的软弱文人，只是默然排队，像我这样的，便被称作是“被食堂所厌恶的人”。人生其实不免无奈的。我的副班长小智，则属于一个“被食堂所憎恨的人”，全因为他每天只在食堂里吃两顿，既免于忍受耐力的试炼，又可以少花几个铜板。如果学校食堂当真是个屠夫，他必定要对小智怒发冲冠持刀相向了。此为后话，暂且不表。二、打饭谈及饭菜的菜品，食堂当属世上最不济。食堂里的稀饭只在早餐供应，其品级与打饭人的技巧有关，故而稠稀不均，有时浓如米饭，有时淡如米汤，令人心中不免惶恐，认为此等琼浆玉液莫不是酿了一条蛟龙于焉。而正餐的质量更加令人堪忧，厨师似乎全都酸辣不辨甘苦不分，而且四川来的打工仔居多，每餐必有辣椒，白米饭里可以吃出茴香，我等每每走进食堂都需自备凉白开以防被藏身在饭菜里的各种精彩调味品炸到的不时之需。不同时段打出来的同一道菜pH值都可能相差甚多，有些酱爆茄子疑似加醋太多酸度过高，可以放进实验室里当盐酸用，一道香干西芹又貌似碱性太强，甚而已强到有了腐蚀性。让人不免感叹人事沧桑世态炎凉吾命将休矣！打饭人的技巧也需细细品鉴，若非熟练工，个个打起饭来都如同伟大的美国励志作家盲聋人海伦·凯勒，对我大喊着的菜名无动于衷，对我看见的好菜也视若无睹，真可谓是非不分哉！我便疑心，如若这些打饭人结队去抢银行，抱回来的肯定不是一麻袋一麻袋钱而是柜台里脸上扑的粉一块块往下掉的服务人员。
       然而，打饭人中也有特点突出的，除了我曾提及过的刺青男，还另有一个，被我的同学大饼称作是“火爆大叔”的打饭人。我初识火爆大叔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正是下午放课时，我与大饼结伴去食堂排饭，此一时段正是食堂里队伍最长的时候，我们正在两条相较最短的队伍之间僵持不下，大饼继而运用了他在思想政治经济课上练就的一双具有发展性眼光的火眼金睛，指着左边的一队就若有所思地讲道：“这一队！”我不明就里，不过仍旧迎合上去。我悄悄问大饼，此话怎讲，于我看来，两条队伍都相差无异，大饼你是怎么看出它们在发展前景上的不同的？大饼略得意，眼中放出欣喜之光芒，让我想到不久前我曾看到过的一只被人舔得发亮的铁餐盘发出的光芒。大饼也悄声对曰：“你看那打饭人。”
     我踮起脚尖，让眼神越过长城长的长队，远在远方的打饭人远比远方更远，已超出我的近视眼目力之所能及，我于是窘迫地问大饼：此人，谓何？大饼突然面色肃穆，眼神透过食堂天花板，望向不知名的虚空之中，语气中透出一种令人肃然起敬的味道：“此君就是——食堂传奇打饭人‘火爆大叔’！”我被这称号吓得踉跄一下，慌忙又问大饼：“此人，为何叫‘火爆大叔’？”“哈哈哈，问得好！”大饼用手抚一抚自己的下巴上还没长出来假装存在的胡须，仿佛金城武演的卧龙一样颇为自得地说，“据我研究——前段时间这个大叔刚加盟咱们学校四合集团承包的食堂，从那时起我就发现他的不同之处了：上次我去打饭，喊菜名儿时间慢了八分之一秒，这大叔就呵斥不止，可以看出他对时间流逝精准的拿捏。虽然态度奇差，但他生气时的打饭速度却是非常之快，有多快呢？那比飞机快多了！有人传说他曾一边自言自语骂人一边打饭，打饭速度比其他队伍快一倍，一小时内接待过的人连起来可绕操场二圈！”大饼说着就拿手比画出“二”的手势，我表面上目光呆滞，心中却陡然一震，这‘火爆大叔’果然名不虚传，他不仅身在学校，学校里还有关于他的传说，莫不是有真功夫的人，怎么会有如此大的舆论造势？我瞬间领悟：人在江湖，只要有真功夫护身，即使不是品德俱佳，也有人会凭空慕名而来，就如‘火爆大叔’，作为一个打饭人，打出了招牌，打出了精华，打出了人生意义，他的名头为人们所熟知，人们自然会排到他的队伍里去。纵我不往，子还不肯来吗？果然，我环顾四周，就在我和大饼闲谈的时间里，这列队伍已经行进了一半，远比旁边的队伍要快出许多，我的心灵更被深深地震撼了。我的眼神也像大饼一样，望向那不知名的虚空，在我滞留于食堂的这些年里，食堂仿佛一本摊开的武功秘籍，已然成为了我等的精神家园。远方传来了“火爆大叔”精彩层出不穷的叫骂声，我攥紧手中的饭卡，满怀信心地向那儿走去。因为我深知，社会现在不需要能吃饱饭的人，能吃饱饭的人多了去了，他们需要的是能吃出花样的人。十五封未寄出的失恋情书文/琚峰。第一封。亲爱的：昨天跟你说要给你写情书是真的，不是说着玩。我会坚持每天给你写，但不保证坚持多少天。
     我很后悔我从前没有认真好好地为你写一些性感的情书，唯一正儿八经写的还被你当成了黄色小说，我很愧疚。倒是你给我留下了不少有意思的纸片，看了几遍我笑了几遍。你真的是一个很可爱的姑娘。其实我不知道自己努力是否能挽回你。起初我以为完全是我的那件错事的关系，以为过一段时间你就会像我原谅你一样原谅我。可是事实状况似乎不是这样。我还不想忘记你。其他一切我都不在乎了。我真的想念你。你跟我说过：如果我不爱你了，你还要爱我哦。不管这是不是玩笑话，我是记住了，我会听你的话，继续爱你。我有许多缺点，正在努力改正中。我说过我要改变，请你不要不屑。就像我说“你是唯一一个让我心痛又心动的女孩”，你一定要相信我是真的。第一封就写到这儿吧。心情糟糕，思路不畅。只能尽量保持着真诚。爱你的第二封。亲爱的：我想起来上一封信竟然少了“我爱你”这三个字，真是大不敬！我该死！今天一天没有上课，待在家里，很是想你。听说你过得还不错，我想这样确实还不错。晚上我骑车到图书馆去画“我们的故事”，这个画册的名字起的既恶俗又恶心，可是我想不到别的更切题的名称了。这个画册里画的是我回忆中我们在一起时有意思的瞬间。今晚刚开始动工。我画了三页纸，失败了一页纸，总体情况还是非常乐观的。当然这只是我主观上的乐观，实际上我画得很烂，字也写得难看。但我的心是真诚的。八点半图书馆关门了，我就跑到你家楼下给你喂猫，你的猫大概是饿坏了，一见到我就叫个不停。我把猫粮倒给它吃，准备离开时忽然一只大白猫来跟它抢食。我气得要命，却吓不走那只白猫。于是我只好蹲在那陪它慢慢吃。由于一个竞争对手的存在，你的猫吃得格外香，还发出“喵呜”的声音。路上我想到了那天中午，我把猫砂扛到你家，那么大一袋，只要十几块钱，真的很值。你当时好像很感动，晚上给我写了封信，现在我看了那封信也很感动。不知道日后你看到这封信，会不会也有感动。爱你的第三封。亲爱的：现在我在图书馆，很安静。我又想你了。我曾经希望有机会能带你来一次图书馆，以恋人的身分坐在一起，彼此能小声说话，就像《蒂凡尼的早餐》里那样。说到《蒂凡尼的早餐》我记起来你说你看不懂，不过我相信你一定看了。电影你也看了，还问我其中一幕郝莉睡觉的姿势像什么。——像你抱着我睡。我的第一篇童话已经写好了。
      你一定能给我挑出许多毛病，不知道什么时候你能看到那篇童话。校刊大概是五月刊发吧。一塌糊涂的校刊。你曾经说过你是自我的，梦幻的，漂泊不定的。其实我也是这样。但我会努力抓住生命中珍贵的东西，拼了命不让它飞走。我好像没有跟你谈过太多的我自己，现在很想这么干，但是感觉一定不同了。最后想说点什么呢。我爱你。这是最重要的。爱你的第四封。亲爱的：你好哇。王小波给他老婆写信时总是以这三个字开头。忽然想到，觉得很有趣。王小波长得那么丑，还能找到那样好的老婆，也算是一大不解之谜了。晚上你们去看电影了吧，看上去很开心。以前你老是不答应陪我去看一场电影，是为了省钱吗？真会持家。晚上我在朋友家里弹吉他，他的吉他弹得真好，不过我一定会超过他的，不用太长时间。我现在已经能弹五月天的《拥抱》了，只是不很熟练，晚上去喂猫的时候我也弹给它听了，不晓得有没有促进消化的作用。旁边小屋里的老奶奶还探头出来看了一次，她说原来是琴的声音啊，还夸我弹得好，真是不好意思。晚上回到家，爸爸又不在。这个时间如果能像从前一样和你待在一起，那该有多好。家里没有人感觉空荡荡的。不过我一直是孤独的，所以目前的境况尚可承受。无论如何，我在努力。忍着痛尝试几乎不可能成功的事的人是勇士。我知道你一定看出来我是在夸自己是勇士了。差不多了，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去画画册。目前完成了快一半了。下午找你送东西的时候你又没答应我确切的时间。能不能明天就送给你呢？我不知道。希望我画了那么久的画册可以让你感动一点点。一点点就够了。爱你的第五封。亲爱的：早上醒来非常清晰地记得两个梦。一个梦很简单已经告诉过你了。另一个梦是这样的。我犯了错，你离开了我。之后你回来了，带着你给我生的孩子。孩子长得很可爱，我亲了他一口然后他哭了。接着场景转到了一处类似体育馆的地方，你和你的朋友都在那里。她们都谴责我。有一个女孩说：“给他一次机会吧。”还有一个女孩说：“我决不同意。”
       我走进体育馆，经过她们所有人，来到你身边。不知为什么你赤裸着身子，并且在小声哭泣。我一把抱住你，也哭了。你先挣扎了一会儿，骂我。我把你抱得更紧了，你便哭得更厉害。最后你也抱紧我，向我哭诉你的委屈。那一刻我仿佛有了心理学上所说的极端体验。梦就到此为止了。根据弗洛伊德的理论，能从我这个梦里分析出好多东西，但是我没这么做，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不乐意听。画册本来打算今天给你的，可是你没有给我机会。我不晓得自己还能坚持多久，爱你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爱你的第六封。亲爱的：很想把给你写信变成一个习惯，据说养成一个习惯需要二十一天。我才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信写了也不能给你，因为你会觉得被打扰。这种心情我十分能理解，因为我也有不爱理以前的女朋友的时候。今天看到你发的微博。你说你哭了很久，心里难受。我真的也很难过。我想问一声你好吗。不介意的话你可以靠在我肩上哭一哭，弄湿了衣服都没有关系的。不过这种事肯定只是我动机不纯的幻想罢了。是不会发生的。我会一直想念你的，隔着一种遥远的距离。爱你的第七封。亲爱的：原来我一直在错呀。我又蠢又傻，并且自己还全然不知。难怪你讨厌我。现在的样子不是我希望的结果，看到你那么难过，我真的心疼。也许那句话是对的，爱你就放手。之前做不到，纯粹是由于我的愚蠢和自私。我以为执着不放弃你就会回到我身边。最后却弄成这个样子，我感觉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犯了错误，还影响了你的幸福。我真是个罪人、恶人。现在你对我，每一扇门都关上了。这些道理我现在想明白，大概很迟了。对不起。这三个字究竟有什么作用，我也不知道。爱你的第八封。亲爱的：今天累得不行。不想讲话。你的话即使不是说给我听的，每一个字还是会很认真地进了我的耳朵。这有点讽刺啊。晚上我没去喂猫。它会想我的。就这样吧。爱你的第九封。
     亲爱的：困的时候想到你，又会清醒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