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火车
消失的火车
母亲说,差不多在我两三岁,刚学会说话的时候,就能准确地说出从A镇到B城两点之间,乘坐火车经过的每一个站名。也许你该惊讶,那般稚嫩的年纪,怎能记得清楚,沿途七八个小站的名称呢。
A镇是我的故乡,它坐落于淮北平原,是一个在地图上难以显现的坐标。因为它的渺小,于是仅有一列火车愿意停靠。于日落之前,捎载着行路之人,满载着渐进的星辉,走向外面的世界。
在交通不便、信息闭塞的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那列绿皮包裹的盒子,之于小镇有着特殊的意义。它融进到大家的日常生活,渗透到每个人的血脉里。它是镇子上许多青年外出求学、走出贫瘠的载体,是货郎们向外营生、互通有无的桥梁,更是孩子们学会认知,浏览世界的窗口。即便它经常晚点,又不容分说的拥挤,但却还是承载着每个人的梦想,驶抵下一个渡口。也正是那一列迁徙的列车,横亘在我的童年,包裹着我最初的记忆。
我会记得,通抵车站的,是一条坎坷且又漫长的路。路的两旁,是整齐排列的杨树,似规律的坐标,指引着来者,通向某个未知的地域。周围是一望无际的庄稼和油菜地,顺着铁轨的方向蜿蜒没有尽头。在田塍的分界线上,有许多低矮的坟头,在簇拥的油菜花海里,若隐若现。行走在路上,冬日里冷风如刀、虐雪似盐,打在脸上,有针扎似的疼痛。
多少次,我趴在外婆佝偻的脊背上,听着她的歌谣,随着那双裹布的小脚,步履蹒跚地行进。多少次,我伫立在路的彼端,偷偷地目送着父亲的背影,(心灵驿站 www.fox2008.cn)从日暮走向黑夜,消失在目光所不及的地方。又有多少次,我站在锃亮的铁轨旁,朝着飞驰的火车,声嘶力竭地奔跑呐喊;我幻想着终有一天,自己将会长大,然后雄心壮志地哼唱着《水手》,完成着与小镇的告别,搭载着这辆驶过黄昏的火车,学会一个人独自行走。这些闪烁的画面,似针芒戳入皮肤,在回溯之际,有隐隐地痛痒。以至现在,我依然会梦见,在日暮的深处,有一群少年,怀揣着手写的地图,沿着那条绵延的铁轨,奋不顾身地追赶。直到火车从视线消失,少年们被沟壑绊倒,迷失在黑夜里。然后是一群无助地孩子,用袖口擦拭着涕泪,相互依偎取暖。其中,年岁最小的那一个,便是我。
许多年后,我终于鼓起勇气,乘载着那列梦寐的火车,走出了记忆的潮汐。那些于风中一起追赶过火车的少年,住在生命里的朋友,也逐渐地失去了音讯。同时,随着电气化铁路的改造,原本的车站早已摘牌、挪作他用,成为了光阴的废墟;简陋的月台圈上了围栏,变成了货场,已然杂草丛生,牛羊成群。只有那列消失的火车,和尘封在抽屉里旧车票,镌刻着梦想的年轮,成为了汩汩流淌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