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那盏煤油灯
老屋那盏煤油灯
正月十五的花灯刚刚赏毕,十六就是母亲八十岁生日。自然趁着孩子们元宵节的假日,拖儿带口回到那恬静的老宅,为老屋的老母庆祝八十大寿。
沉寂多年的老宅生机又现。兄弟姊妹、儿子儿媳、孙子孙媳几十口将老宅老屋塞的满满登登。孙子孙媳曾孙们津津有味围坐在母亲的身边听着母亲讲述着往日旧事,不时发出惊嘘和感叹。大人在老宅忙碌母亲的寿席,十几年前老宅的热闹生机又飘进了村头巷里。岁月映衬在斑璃剥落老屋墙上,也影印在母亲眼角那细细的皱纹里。
推盏握杯,往事如烟,岁月如同母亲八十岁春秋那样瞬息逝去。
老屋总是和老母亲有关。母亲绝大部时间在老屋、灶台、麦田、菜地之间活动,那几乎是母亲的生活的全部内容。母亲一天的劳作总是从灶台开始,也是从灶台结束。凌晨时分,公鸡尚未打鸣,母亲已经起了床,随着“噼里啪拉”的燃烧声,一股浓浓的白烟就在老宅升起,冲破了乡村清晨的宁静。熊熊燃烧的火光把母亲的脸照得通红,那是一张沉稳而慈祥的脸,象熟尽的麦穗,发出金灿灿的光泽。母亲手脚麻利地烧水做饭,待到我们起床,一盘滚烫的热水早就放在了盘架上,旁边是洁净的毛巾和散发着清香气味的香皂。待洗漱完的走进老屋,小方桌上已经放着一个个大瓷碗,盛着满满一碗碗小米焖饭,外加一盆香喷馋人的酸菜。这个时候,母亲已经离开家门,扛着锄头朝着村口自家麦田的方向去了。
酒酣之时,华灯初上,绵绵不绝的旧事还在话语和酒杯里不愿逝去。
突然老屋一片漆黑,话语乍然停顿,孩子们一阵吁叹:怎么停电了?
噼里啪啦一阵火机声响起,跳动火苗映衬下,只见母亲颤颤巍巍地走到斑璃剥落老屋墙上取下灯台上那盏尘封多年的煤油灯,放在桌子中间,老屋顿时光亮又明。孩子们个个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望着那盏老古董嘘嘘不已:都什么年代了,老奶怎么还有这么一个老古董。
跳跃的煤油灯光下,围坐在桌子边的我们也惊叹不已,往事再次被尘封的煤油灯一样点燃。突然间像接通历史的隧道,一切都被点亮了,犹如煤油灯那灯苗把金色光亮散落一屋,也散落了一屋旧事。
童年的岁月里,是一切日常生活用品都靠供应的年代,虽说山村里早就通了电,圆圆玻璃电泡悬挂在老屋里只是一个摆设,三天两头停电,那圆圆的电灯挂在老屋大梁下只是中看不中用,煤油灯就成了那个时代家家必备用具。像我们一个8口人的家庭,每月供应的煤油也只够一盏灯点十来个夜晚而已,因此,在我的印象中,山村的夜晚总是笼罩在寂寥与黑暗之中,而母亲总是节约了又节约,每晚到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才点亮灯,将灯头压到不能再小的程度,为儿女们的穿戴在微弱的亮光下做一些缝缝补补的针线活计。偶有一次,因我的顽劣,煤油灯不慎从高处跌落,后果可想而知。
后来,自己学者大人们思绪找来空瓶子。瓶口放上一个字钱,穿根棉线灯芯,瓶里灌上煤油,一点,竟然着了,我欣喜若狂。
小学时没有自习,晚间就成为我们孩子们漫天傲游的时光,在明明的月光里,我们肆意游荡,进东家出西家,谁家的煤油灯亮堂,谁家就有我们的影子。偶尔看到生产队里饲养员提着戴着玻璃罩的马灯晃摇晃摇走来,我们这些小屁孩就会新奇地偷偷跟在他的身后,蹑脚蹑手来到羊圈牛圈,看着那马灯光下吃草的牛羊。直等到村头母亲们的吆喝声一声催着一声,我们才溜回到老屋,在昏暗的煤油灯下草草洗一把脚,匆匆进入梦乡,梦想着什么时候老屋大梁下那盏电灯会发出一直不灭的亮光。
秋头夏季,最忙碌的是母亲和生产队里那些大人们,也是我们孩子们放大假的时候。麦收时节,麦场上会挂起一两盏刺刺闪亮的汽灯,照着夜晚和白昼一样,大人们忙碌一天收获喜悦就是那一堆堆像小山一样麦堆,我们小屁孩兴奋就是能站在麦场边提着马灯为大人们左照照右照照。间或会偷偷溜进队里的伙房,甜甜地喊一声煤油灯下那扯不断的六叔啊、五婶啊,嘴巴里狼吞虎咽嚼着刚刚出锅的一块油膜,还没有嚼出新麦面的香味就已吞下肚子里,不时用舌尖舔着嘴巴边膜屑,回味着油膜的香味,赶紧溜到场边接过马灯继续看着大人们在汽灯、马灯映照下那汗流满面的笑脸。
初中时节有了自习,教室里的电灯只是告诉我们教室里也通了电,大多数的晚自习是在煤油灯下度过,每晚自习结束,我们总是挂着两桶黑黑的鼻涕回家。为了不被挤闹的教室摔碎墨水瓶做的煤油灯,我不惜将自己心爱的连环画向同学贿赂,让他那当队长的父亲给恩惠了一个像他那样补平车车带用胶水铁皮小桶,做成了一个时髦又摔不坏的煤油灯。有时候,看到老师在带着玻璃罩,欧式曲线,能调大调小的煤油灯下批改作业,暗暗发誓长大了也做一名老师,像老师那样拥有一盏漂亮的煤油灯而无尚光荣。
高中进城读书,那盏铁桶做的煤油灯也陪着我进了城里,继续伴随着我走向梦想。直到在一次校会上,校长宣布“学校要换日关灯”,我们才猛然意识到,灯要变了,生活也要变了。当晚,拉开吊在墙边的塑料绳,教室里霎时通明,紧接着,一间间教室亮起来,一阵阵掌声响起来,一屋屋欢笑传出来,大家击掌共庆,在灯光里追逐打闹,那喜悦的心情,犹如冲出笼儿的小鸟,振翅飞出老远。
老屋里最早的灯泡只有核桃般大小,犹如被生活揉红的眼睛,总也不甚清楚。只有快过年时,父亲才会奢侈地换上大灯泡。明亮的灯光下,母亲加紧准备过节的各种食品,或是欢快地缝制新衣。“抓石子”的游戏早过时了,姐弟们一声招呼,便在灯下摆开军旗、纸牌,就连观战的爸爸也不住声地说:“看看,现在多好,现在多好。”
有电的日子,生活就象开足马达的机器,运转飞快。现在,圆茄子似的灯泡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工程灯、景观灯、亮化灯,家具用的各式各样的台灯、吸顶灯、花样吊灯、节能灯、目不暇接的灯具也由王家堂前步入寻常门户,往日里的灯光把夜色里的城市和乡村装点五彩斑斓,节日里那就更让人们流连忘返了。那一年,我家喜迁新宅,左挑右选后,在客厅安装了变色大盘灯,一个遥控器控制三种灯色,可冷可暖,可明可暗。女儿还选择了喜洋洋卡通灯作为房间的饰物,乐得屁颠屁颠的。
就这样伴随着“灯”的变换,我们长大、成熟,经历了在外求学、部队服役、工作漂泊的日子,它们稀稀松松,若隐若现的摇曳着,
灯如岁月,岁月如灯。若隐若现的灯光里最惬意的是那一年一度元宵节,灯海茫茫,灯光、星光同辉,最高兴的是村落里唱大戏时舞台上的汽灯、台下的马灯、煤油灯相映如昼。最眩梦的是老师那煤油灯和有大人在村子里臭煤上拥有的电石灯。最糗的是上自习时煤油灯没有煤油还要厚着脸皮向同学借……
灯如人生,人生如灯。若隐若现的灯光把光明留给了人间,把黑暗留给了自己。照亮了父辈们如光的人生轨迹,也照亮了我们一代又一代的人生道路。
往事正浓,老屋的节能灯蓦然亮了,暖暖的祥光洒满一屋。儿子们“噢噢”地欢叫着冲了出去,老宅院落里一片通明,一片祥意。
“这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我的生活中有了好些大的变化”。时间离现在越近,就越少停电了。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方便快捷,不言而喻,生活也在灯光带来的快乐中延续着美好的希望。
焦新民癸巳年孟春于菊香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