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板桥的初恋
郑板桥的初恋
曾与美人桥上别,
恨无消息到今朝。
——刘禹锡
清代“扬州八怪”之一的郑板桥以诗、书、画“三绝”驰名遐迩。他名燮字克柔,板桥是他自取的号,也可说是他的“笔名”吧,因为在他的书画作品中,落款处大都在名字前冠以“板桥”二字。他为何以“板桥”为号?一些介绍他生平的文章说是为怀念家乡的一座古板桥而来——他是江苏扬州兴化县人。兴化县东门外有座古板桥,离郑板桥家不过两丈路。此桥宽不过五尺,两旁有低栏围护,桥面微拱,桥身泛着灰白色,已辨不出用什么木料所做。桥下一条小溪,自北而南缓缓流过,溪水明净,形状各异的鹅卵石清晰可见,时有鱼虾小蟹出没其间,岸边长满茂密的芦苇。板桥儿时常在这里同小伙伴们玩耍嬉戏,这里凝结着他童年时代的欢乐。因此,以“板桥”为号表示纪念。此说虽有一定道理,但更重要的是这座古板桥曾记载着他人生道路中最美妙也最伤心的一段初恋的情感经历。其中有这样一个鲜为人知的动人故事。
板桥有个比他年长一岁的表姐,叫王芸蕙,家住扬州城内。因家中生活拮据,常来外婆家居住,同板桥生活在一起。14岁的小芸蕙,不仅长得秀丽俊俏,而且心灵手巧,外婆教她针黹刺绣,一学就会。但她讨厌女红,经常一边绣花,一边凝神聆听隔壁私塾里传来的琅琅读书声。那是她舅父——板桥之父郑立庵先生开设的私塾,教馆就在自己家中:将五间堂屋用一道短墙隔开,东头三间住人,西头两间做教室,收了20多名学生,挤满了两间小屋。小芸蕙被读书声吸引了,趁外婆不在,就溜到教室的后窗下偷听,还跟着小声背诵。一听就入了神,把什么都忘记了,少不得被外婆数落几句,责怪她性子野,不学正。可骂归骂,芸蕙姑娘还是照样偷着学,不到一个月,居然把《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等启蒙读本背得滚瓜烂熟,一句不漏,一字不差。郑立庵得知后,就劝母亲:“您老以后就别为难外孙女了,她既然好学,又有悟性,就让她跟她表弟一起读书吧!”从此,教室里多了一名女学生。
同小她一岁的表弟同桌读书,芸蕙姑娘丝毫没有拘束不安的样子,总是落落大方主动热情地向表弟求教。不到半年,就熟读了“四书”,要求舅父教她《诗经》了。她也经常试着写诗,请表弟指正,其中竟不乏富有诗情画意的佳句,板桥虽比表姐多读几年书,也有点自愧弗如。对表姐的聪慧和才华不禁产生了爱慕之心。
就在这样的环境和氛围里,板桥逐渐发现表姐不但读书用功,天资聪慧,而且吟诗的声音也特别悦耳动听。一天不同表姐在一起研读,心中就若有所失,一天不见表姐的面就会六神无主,丢了魂似的。甚至晚上做梦,也会因为同表姐嬉耍而笑出声来。每当同表姐一起吟诗作文时,板桥会忍不住偷看表姐凝神沉思的神态,心中不由涌起阵阵热浪。每当表姐妩媚温柔的目光与他相遇时,板桥就会情不自禁地把身子贴近一些。这时,表姐往往是含情脉脉地微微一笑,或嗔怪地轻轻推他一把。板桥的心便会心旌摇曳,神魂飞荡起来。
芸蕙姑娘十分钦佩表弟的诗才和书画,常在散学后把板桥请进自己的住房求教。两人耳鬓厮磨,声应气求,心灵相通。板桥担心表姐用功过度会累坏身子,就劝她到院中花树下弈棋或到古板桥上观赏自然景观,双双沉浸在两小无猜的欢乐之中。
光阴荏苒,暑往寒来,转眼之间又到了年关。王芸蕙在外婆家已住了两年,今年要回家过年了。起程的前一天,板桥约表姐黄昏后到古板桥上话别。平时亲热惯了的两人,这时忽然变成了陌路人,谁也不抬眼看谁,谁也不开口说话。只有溪水流淌的细语似乎在为他俩倾诉心中的离情别意。还是芸蕙姑娘打破了沉默,双手搓弄着辫梢儿,瞟了表弟一眼,嗔怪道:“这么冷的天,约人家来喝西北风呀!”
板桥迎着表姐柔情似水的目光,鼓足勇气颤声问道:“表姐,我明天送你一程好吗?”“谢谢表弟,不必了,爹爹会雇船来接我!”“表姐明年还来吗?”“当然来!”芸蕙睁大水灵灵的双眼,深情地盯着表弟,诚恳地说。板桥一阵冲动,双手握紧表姐的手,反复地轻声细语:“多谢表姐,多谢表姐!”“为什么谢我?”芸蕙强忍心中的喜悦和少女的羞涩低声问道。“我——我——不知道——”板桥嗫嚅着,结巴了半天,什么也说不出。
第二天一早,板桥躲在家人背后,来到古板桥畔为表姐送行,他目不转睛地望着表姐登上小舟。表姐在进入船舱前,回过身来,目光在送行的人群中寻找。最后,终于同板桥惆怅的目光相遇。四目互望,那难分难舍的离情别意尽化作无声的语言,在两颗年轻人炽热的心中,留下终生难忘的记忆。
小舟远去了,消失在连接天际的芦苇丛中,送行的人们都回去了,只有郑板桥一人还孤立在古板桥上,只有桥下的溪水懂得他内心的苦痛在为他低声哭泣。
新年过去了,元宵过去了,清明节也过去了,表姐一去杳如黄鹤,渺无音讯。这三个多月,板桥读书作文老是神不守舍,心不在焉,出了不少差错,不知被父母责骂了多少次。他的满腹幽怨和思念之苦,只有到古板桥上凭栏默念刘禹锡的《杨柳枝》时,才能得到倾诉。诗云——
春江一曲柳千条,
二十年前旧板桥。
曾与美人桥上别,
恨无消息到今朝。
他暗自祈祷上苍,但愿自己同表姐的古板桥一别,不要像刘禹锡那样成为“二十年后恨无消息”的终生憾事。
“消息”倒是很快传来了。端午节后,郑立庵先生收到扬州王家来信,王芸蕙出嫁了。这消息与其说是喜讯,不如说是晴天霹雳,把板桥给震昏了。他真不敢相信这是事实,然而生长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那个时代,他纵然哭断肝肠又岂能改变残酷的现实?一连半个多月,板桥像掉了魂似的,每天都要到古板桥上,遥对云天,祝祷表姐婚姻美满幸福。并陆续写了两首词,真实地记录了他当时无限忧伤的心情——
踏莎行·无题
中表姻亲,诗文情愫,十年幼小娇相护。不须燕子引人行,画堂得到重重户。颠倒思量,朦胧劫数,藕丝不断莲心苦。分明一见怕销魂,却愁不到销魂处。
虞美人·无题
盈盈十五人儿小,惯是将人恼。撩她花下去围棋,故意推她劲敌让他欺。而今春去花枝老,别馆斜阳早。还将旧态作娇痴,也要数番怜惜忆当时。
词中表达了板桥不忘情于当年的初恋,心中永远珍藏着对表姐的真爱之情。尽管古板桥上曾痛苦地失落了初恋之梦,但他还是用“板桥”为号,给自己留下这一美好而苦涩的人生追忆。
选自《新聊斋》2001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