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城下之盟

作者:秦俊 字数:11713 阅读:15 更新时间:2016/06/09

第六节:城下之盟


  勾践忽地跳了起来,高声骂道:“放屁!放他娘的狗屁!寡人好赖也是一国之王,岂能入吴为奴!”
  勾践叹道:“寡人确实不应该反悔,但文大夫想了没有,做奴是什么滋味,何况还要去异国做奴?”
  话还没有说完,伍子胥大踏步地走了进来,目若流火,直盯着勾践,吓得勾践汗流浃背。夫差受了伯噽的蛊惑,决定接受越国的乞降,但当他把文种召进大帐,将要宣布的时候,又犹豫了。伍子胥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谁敢担
  保,勾践就不是第二个少康!我得好好和文种交谈一番。
  “文大夫,刚才,伍太师的那番话你也听到了。反对吴、越议和的岂止伍太师!寡人是顶着很大压力决定和你们议和的。在没有正式议和之前,寡人很想知道,你们的越王会不会成为第二个少康?”
  文种高声回道:“不会,坚决不会!”
  夫差道:“寡人也相信勾践不会做第二个少康,但有人不信,至少我们的伍太师就不相信。为了让寡人给群臣一个交代,也为了试一试勾践是否真的改恶从善,寡人提一个条件,不知文大夫敢不敢答应?”
  文种毕恭毕敬道:“大王有什么教诲,还请明示。”
  夫差一字一顿地说道:“让勾践入吴为奴三年。”
  文种不由得“啊”了一声。
  夫差继续说道:“还必须带上他的王后。”这条件未免有些太苛刻了吧?堂堂一国之王,沦落到与人为奴的地步,他肯定不会答应。不答应就得死,死的不只是越王自己,还有越国的文武百官和五千甲士!这叫我如何回
  答?
  “文大夫!”夫差冷声说道,“勾践如果不来吴国为奴,这议和之事就不必谈了。送客!”
  文种忙道:“大王勿怒,外臣答应您。”
  夫差微微一笑:“寡人就知道汝不会让寡人失望。但寡人还有一个条件,也希望文大夫莫要让寡人失望。”
  文种道:“外臣文种敬听大王教诲。”
  夫差一边捋着胡子,一边说道:“请你们越王筹集黄金一万镒、细绢一万匹、粟粟:古代也称“禾”、“稞”、“谷”。粮食的通称。三十万石石:古计量单位。、肥马肥牛各二百匹(头),作为犒赏我军之礼。限汝一个
  月之内,送到寡人军营。”
  文种叩首说道:“外臣遵旨。”
  “每年,越国须向我国进贡包茅包茅:包,裹束也;茅,青茅也。束茅而灌之以酒,为缩酒。缩酒,即滤酒。一车,黄金一万镒,粟十万石。”
  “好。”文种满口答应。
  “犒军之礼送到之后,寡人便起驾返吴。到那时,越王必须一道同行。”夫差又道。
  文种满面赔笑道:“大王要寡君寡君:面对外国君王,对自己君王的谦称。入贵国为奴,寡君敢不遵命!但一个月有些太急,能不能再宽限寡君一些时日?”
  夫差略一思索道:“好,再宽限汝半个月。”
  文种三叩而去。回到会稽山后,文种没敢直接去见勾践。他见到了范蠡,将出使吴营的情况给范蠡讲述了一遍。范蠡沉吟良久道:“大王是一个极要面子的人,你要他立马答应夫差所提出的这两个条件,他很难接受
  。但他又是一个极聪明的人,他能够掂量出亡国和面子的分量,不会一条黑道走到底,只不过要多费几番口舌呢。”
  文种长出一口气道:“听贤弟这么一说,我这心宽了许多。贤弟能否陪愚兄一块儿去见大王。”
  范蠡道:“这趟苦差,本来应该由小弟去,您代小弟去了。如今遇到了麻烦,您就是不说,小弟也不能袖手旁观。”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勾践大帐。
  勾践正等得心焦,见文种回来了,忙迎上去,迫不及待地问道:“谈得怎么样?”
  文种苦笑一声道:“夫差倒是答应和我国议和,但提了三个条件,而这三个条件又有些苛刻。”
  “哪三个条件?”
  “第一,要咱筹集黄金一万镒、细绢一万匹、粟三十万石、肥马肥牛各二百匹(头),作为犒赏吴军之礼,一个月之内送到吴营。”
  勾践面如寒冰:“请说第二条。”
  “夫差还要大王年年向吴国进贡。”
  “贡多少?”
  “包茅一车,黄金一万镒,粟十万石。”
  勾践紧咬着嘴唇,咬得出血。许久,从牙缝里迸出九个字:“寡人认了!请说第三条。”
  “这第三条嘛,”文种吞吞吐吐地说道,“他要大王入吴为奴三年……”
  “啊?!”勾践一蹦老高,高声骂道,“放屁!放他娘的狗屁!寡人好赖也是一国之王,岂能入吴为奴!士可杀,不可辱。这事寡人决不答应。”
  范蠡含笑劝道:“大王,夫差要您入吴为奴之事,确实有些不近情理。可话又说回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咱不听能行吗?”
  勾践暴喝道:“滚!”
  范蠡苦笑一声,朝文种丢了一个眼色,双双退了出去。越军将士,已经一天多没有吃到米面了,全靠野菜充饥,闻听勾践不愿议和,三三两两,窃窃私语。勾践赶走了范蠡和文种,心中烦闷,独自走出大帐溜达。所到之
  处,士兵们全都停止了私语,皆以异样的目光瞅着他。他有些不解,召计倪前来询问。
  计倪直言不讳地说道:“将士们想造反呢!”
  “为什么?”勾践问。
  “您为了您的面子,拒绝与吴议和,置五千将士于不顾,还有越国的社稷,越国的数十万百姓。”
  勾践欲要发火,想了想又忍住了。沉默。沉默了足足一刻刻:时间单位。古代用漏壶计时,一昼夜共一百刻钟,方才说道:“代寡人宣旨,宣文大夫进帐议事。”
  计倪道了声遵旨,转过身去。一刻多钟,文种趋进大帐,欲行君臣之礼,被勾践拦住了。
  “文大夫,请你再辛苦一趟,让吴军退兵一舍舍:古时行军,三十里为一舍。,寡人好回诸暨筹集犒赏吴军之物。”不到两个时辰,文种去而复归:“启奏大王,夫差答应退兵一舍。”
  “什么时候?”
  “明天亥时。”勾践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总算熬过来了。文大夫,越国能够不亡,你是第一功臣。今日寡人以水代酒,敬你三樽。”
  文种笑道:“咱要喝就喝真酒。”
  勾践苦笑一声道:“你这不是要寡人的难堪吗?”
  文种道:“臣会吗?不瞒大王,臣离开夫差大帐的时候,伯噽要宴请臣。臣说,大王急等着在下回话呢,您如果真心要宴请在下,倒不如送在下一壶好酒,让在下回去慢慢喝。于是,伯噽便送了臣一壶美酒。”
  “既然有酒,咱君臣二人喝他个一醉方休。”
  但当酒斟上后,勾践变卦了:“文大夫,把这酒留下,咱还是以水代酒吧。”
  “为什么?”
  勾践道:“寡人明日要宴请众将士。”
  文种笑问道:“那么多将士,这一壶酒够吗?”
  “多兑一些水不就得了!”“大王圣明。”
  于是,君臣二人以水代酒,连干了六樽。干过了六樽之后,勾践说道:“请文大夫辛苦一下,连夜安排屠夫将仅存的四十匹战马杀掉,或煮或烤。寡人将于明天戌时三刻,宴请众将士。”
  文种一脸困惑道:“大王,我们即将回都,您却叫杀掉战马。杀掉了战马,谁给您拉车呀?还有那些辎重,没有了马,难道让将士们扛回诸暨不成!”
  勾践道:“文大夫难道不知,将士们已经两天没有吃到饭了,不杀掉战马,让他们饱餐一顿,如何上路?这是其一。其二,谁敢担保,吴军与我议和不是一个阴谋?如果是一个阴谋,明天必将有一场恶战,不让将士们吃饱
  肚子,如何去和敌人拼命?”说得文种频频颔首。
  到了第二天戌时一刻,勾践把越军中队长以上的军官召集起来,发表了一通催人泪下的演说。演说之后,每队发熟马肉及“御酒”各二十斤。“酒”足肉饱之后,勾践命众将士整装待发。
  “报,吴军已经开始集合了。”勾践闻报,忙看了看漏壶,正是亥时一刻。
  “报,吴军的后队,也开始行动了。”
  “报,吴军的后队,已前行半里之遥。”当第八批谍人来报的时候,吴军已走出八里之地。
  勾践大声命令道:“出发!”
  夫差并没有勾践想象得那么阴险,老老实实地将吴军带到距会稽山一舍的地方驻扎下来。为了早些让吴军撤出越境,勾践回到诸暨,不到半月,便将“犒赏”吴军的黄金、细绢、粟及肥马、肥牛全部筹集完毕,遣文种为使
  ,源源不断地送到吴营。夫差笑了,拈着胡子说道:“勾践倒也守信。撤!不,不能全撤。王孙骆将军,寡人给你留一万人马,由你指挥,代寡人监督勾践。”
  王孙骆高声应道:“遵旨。”
  夫差带着九万胜利之师,凯歌而返。入国之日,百姓们扶老携幼,争睹威仪。到了姑苏,更是万人空巷,箪食壶浆,喜迎王师。不少人振臂高呼:“我王万岁!”
  自会稽山回到诸暨城之后,一晃便是一个半月,王孙骆两次遣使来催,让勾践去吴,勾践却是不肯动身。文种急了,邀上范蠡、计倪和曳庸,来见勾践。
  “大王,听说王孙骆两次遣使催您去吴,有无此事?”文种问。
  “有。”
  “大王作何打算?”文种又问。
  勾践叹道:“寡人实在不想去。唉,寡人正想找你呢,咱能不能再给伯噽多送一些美女和黄金,叫他给夫差说说,寡人不去吴国行不?”
  文种断然拒绝道:“不行!”他也许觉得把话说重了,缓了缓口气补充道:“为议和之事,您也知道,伍子胥是强烈反对的。如果您不去吴,伍子胥为这事闹腾起来怎么办?吴公子季札,奉旨出使列国,第五站是徐。徐
  是一个弹丸小国,徐国国君看到季札佩戴的宝剑,心里十分喜欢,一直把玩,想要又说不出口。季札不傻,如何看不出来?但他还有几个国家没有出使,没有佩剑是很严重的外交失礼,所以,他只得不动声色地将心中对徐君
  的暗许埋下,离开了徐国。当季札从晋国回来的时候,徐君已经死了,他便解下佩剑,恭恭敬敬地挂在墓前的枯树上,黯然道:‘徐君啊,这把剑我已经心里许给你了。你虽然走了,但这把剑还是你的,来,收下吧。’季札
  只是吴国的一个公子,心许一件事,且心许的对象已经死了,还不肯失信。我越国,作为一个国家,作为一个立国一千三百余年的国家,与吴国十分隆重地签订了大王入吴为奴的盟约,现在又要反悔,叫吴国怎么看您,列国
  又怎么看您?”
  勾践叹道:“寡人确实不应该反悔,但文大夫想了没有,做奴是什么滋味?何况,还要去异国做奴?”
  文种道:“臣当然知道,为奴者,丧失自由,供人驱使。主人不只可以任意驱使,还可以任意杀掉。”
  勾践又是一声长叹:“故而,一想起要寡人去吴国为奴,寡人就心中害怕。”
  文种道:“大王不必害怕,为奴者地位虽低,但比起囚犯来说,尚要高出许多。从前,商汤被囚禁在夏台,周文王被囚禁在羑里,不是都挺过来了吗?不只挺了过来,商汤灭夏建商,开创了大商的五百年基业。文王虽说没
  有直接灭商,但他为灭商奠定了基础,没有周文王,就没有大周这六百年的基业!不只六百年,按照占卜所得,大周的王业应该是八百零八年。”
  勾践道:“听你这么一说,寡人心中好受了许多。但寡人尚有一虑。”
  “请讲。”文种道。
  “不管是商汤被夏桀王囚禁在夏台,还是殷纣王将周文王囚禁在羑里,是时,夏桀王和殷纣王的身边,都没有像伍子胥那么强势的人物,更没有一位像伍子胥仇视越国那样而仇视殷、商的人物。故而,商汤王和周文王才得以
  活了下来。”
  文种道:“是的,夏桀王和殷纣王身边,确实没有像伍子胥那么强势的人物,但夏桀王和殷纣王身边也没有伯噽呀!只要我们紧紧抓住伯噽,多送他一些美女金帛,他会替咱说话的。他虽说不能说服夫差让您不再去吴,但凭
  他和夫差的关系,保住您的命,还是不成问题的。”
  “这……如此说来,寡人明日便动身去吴。寡人有一不情之求,但愿文大夫莫要拒绝才是。”
  文种笑道:“微臣是大王的臣,一切听从大王差遣。大王想要微臣做什么,尽管吩咐,还用如此客气吗?”
  “如此说来,寡人就直言相告了。寡人这次入吴为奴,长达三年之久,身边不能没有一个近臣,陪寡人说说话,给寡人出出主意,抑或是帮寡人干一些下气力活儿,这是其一。其二,寡人这次去吴,能不能活着回来,关键是
  伯噽。在满朝文武中,真正和伯噽有过接触的便是你,你若能随寡人入吴,寡人这心便踏实了许多。”
  文种一脸欢喜地说道:“大王要臣陪您去吴,这是对臣的最大信任,还说什么不情之求!”
  勾践一脸感激地说道:“有臣如此,寡人之福也!”
  “大王……”范蠡正想说些什么,被勾践摇手止住了。“范大夫,你不必说了,寡人正有事要拜托你呢。寡人和文大夫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这治理越国的重担,全落在了你的肩上,请你千万莫使寡人失望。
  ”勾践说毕,一脸殷切地瞅着范蠡。范蠡忙行了一礼,谦和地说道:“大王让臣代执国政,这是对臣的莫大信任,实在是荣幸之极。但是,微臣觉着应该把文大夫留下代执国政,则会更好一些。”
  “为什么?”勾践问。
  “文大夫世为楚之贵族,又做过楚国的大夫和宛邑的邑宰,治国治民很有一套。用臣治国,臣不如文大夫。但臣自幼博览群书,特好权变之说,以臣与敌国周旋,随机应变,可能比文大夫更合适一些。大王,让臣伴随您去
  吴国吧!”文种欲言又止。
  计倪亦向勾践行了一礼说道:“大王,臣觉着,范大夫所言甚是。用人,就应当用其所长。”
  勾践轻轻颔首道:“计爱卿所言甚是。文大夫,你就留下来吧。”
  文种忙道了一声“遵旨”。
  “撞钟上朝。”勾践向随侍的寺人命令道。等众文武来到朝堂之后,勾践满面愧色地说道:“诸位爱卿,寡人承先王余荫,得以为君,却不遵先王之嘱,喜于游猎,忠奸不辨,方有夫椒之败,不得已与吴国订立了城下之盟。
  千里去做吴囚,此行有去日,无归日矣!”说到此处,涕泪交流。“寡人虽说无德、败国,但寡人尚有一些值得炫耀的东西。寡人的朝堂之上,不仅有一群智谋超群、忠心可贯日月的大臣,寡人手中,尚有一支打不烂、拖不
  垮的越军。寡人兵困会稽山,内无粮草,外无救兵,若非我五千将士同仇敌忾,其山难保、其营难守,寡人的尸体怕是早已腐烂了。寡人在这里,特向坚守会稽山的将士们,拜上一拜!”说毕,冲着殿下群臣,深作一揖。
  群臣慌忙还礼。
  勾践继续说道:“寡人兵困会稽山之后,夫差恨不得将寡人五千将士生吞活吃,灭我之国,毁我之社稷。文大夫两番出使吴营,忍受着莫大耻辱,方使我国社稷得以保存。寡人在这里,特向文大夫拜上一拜!”
  文种慌忙跪了下去。勾践将手招了一招说道:“文大夫请起,寡人还有话说。”
  “寡人这一次去吴,乃是为奴,是去吃大苦、受大罪,受人驱使,受人羞辱的,性命能否保住,尚在两可之间,而范大夫放着大夫不当,岂止是大夫,是越国的首辅大臣,却要随寡人去吴,去做奴隶的奴隶,范大夫若无一腔
  爱国忠君之心,岂能如此!范大夫,请受寡人一拜。”
  范蠡忙道:“大王不必如此,大王这是要折杀微臣也。”勾践拜,范蠡也拜。但勾践没跪,范蠡却跪下了。勾践拜过范蠡之后,又将国内诸事做了安排,方才回到寝宫休息。要远行了,不能不祭祀一下列祖列宗,从而
  求得列祖列宗的庇护。第二日辰时一刻,勾践来到太庙,祭奠酹酒已毕,望着一溜儿列祖列宗的神座,悔恨交加。他扑通一声,双膝跪地,泪流满面道:“列祖列宗,不肖子孙勾践无能,勾践失德败国,使列祖列宗脸上蒙
  羞。勾践这一次去吴,若是能够活着回来,定当痛改前非,兴越灭吴,为列祖列宗争光!”说毕,以头触地,重重磕了九个响头,磕得额头上起了一个偌大的血包。
  勾践起驾了。勾践和王后换上了一身平民穿的旧衣裳,在范蠡的陪伴下离开了越都。文种率领群臣和越都的部分百姓,一直送到浦阳江畔。面对江水,众人为勾践饯行。
  文种上前给勾践祝福:“尊敬的皇天啊多多保佑,先前虽遭沉没,以后定能高翔,祸是福的根源,忧是喜的明堂,威压别人的人将会毁灭,忍让顺从的人将会兴旺。王虽暂遭束缚,以后将无灾殃。君臣们生生别离,能感动天
  地上皇。在场的人都无限哀痛,没有人不感慨悲伤。请允许我献上一束干肉,向大王敬酒三觚觚:古代喝酒用的器物,喇叭形口、细腰、高圈足。。”
  勾践仰天叹息,举觚垂泪,默不作声。
  计倪问曰:“大王垂泪,莫不是仍然为着去吴为奴之事乎?”
  勾践道:“嗯。”
  计倪劝曰:“臣闻,‘居不幽者志不广,形不愁者思不远’。古之圣贤,皆遇困厄之难,蒙不赦之耻,岂独大王哉?大王尽管前去,臣等必当努力,治好国家,抚慰百姓,增殖财货,练好甲兵,单等着大王回来,带领臣等
  伐吴,以雪夫椒之耻!”勾践道:“如此,寡人无忧矣。”举觚向天,一饮而尽。文种敬过勾践,又敬王后和范蠡。三觚酒敬过之后,勾践率先登上大船,挥手向众人告别,泪如雨下。陪同上船的,除了王后和范
  蠡之外,尚有曳庸、伯辛、小校和三十个美女。岸上之文武百官、甲兵百姓,见勾践挥手落泪,无不失声痛哭,如丧考妣。船愈行愈远,王后姬玉据舷而立,目望江面,只见鸟鹊啄江渚之虾,飞去复来,意甚闲适。
  触景生情,自己虽说贵为王后,可有谁知道,自己一肚子苦水无处倾诉。娘亲早逝,继母如狼似虎,稍不如意,便用钢针刺股。好不容易熬到十六岁,嫁入王宫,做了太子妃。原只说一步登天,享不完的荣华富贵。谁知,勾
  践玩心太重,不是架鹰牵犬,追逐野物,便是微服游荡于街巷,寻花问柳,抑或是呼朋唤友,喝一个天昏地暗,到头来弄得国破为奴。小鸟尚可在江面上自由地啄食鱼虾,我呢?我和勾践这么一去,失去的不只是自由,还有
  尊严。何止自由和尊严,过的怕是连猪狗都不如的生活了……越想越是悲伤,倚舷泣而歌曰:仰飞鸟兮乌鸢,凌玄虚兮翩翩;集洲渚兮优恣,奋健翮翮:鸟翎的茎,翎管。兮云间;啄素虾兮饮水,任厥性兮往还。
  妾无罪兮负地,有何故兮谴天?风飘飘兮西往,知再返兮何年?心惙惙兮若割,泪泫泫兮双悬!这一歌,歌得勾践心中悲起,潸然泪下。忽听,歌声又起,比刚才那支更悲、更哀、更怨,向往自由的心情更迫
  切。彼飞鸟兮鸢乌,已回翔兮翕苏。心在专兮素虾,何居食兮江湖?徊复翔兮游飏,去复返兮于乎!始事君兮去家,终我命兮君都。终来遇兮何幸,离我国兮去吴。妻衣褐兮为婢,夫去冕兮为奴。岁遥遥兮难
  极,冤悲痛兮心恻。肠千结兮服膺,于乎哀兮忘食。愿我身兮如鸟,身翱翔兮矫翼。去我国兮心摇,情愤惋兮谁识?勾践越听越悲,但这一切一切俱都因为自己荒淫无耻,不用忠臣、不听忠言所致,只得打掉牙齿肚里
  咽,强笑以慰王后之心:“寡人之六翮备矣,高飞有日,复何忧哉!”
  话刚落音,在前舱就座的曳庸趋而禀道:“前面是斑竹港,距姑苏不足一舍之地。”
  勾践移目范蠡道:“该当何处?”
  范蠡回曰:“此次大王入吴,命悬伯噽。若依臣之意,将船泊岸,臣先行一步,去见伯噽,送上美玉、金帛,求他从中斡旋,方才稳妥。”
  勾践点头称是。等大船靠岸后,范蠡遣人寻了一艘小船,命随船之甲士,从大船上搬下二百镒黄金、一百匹细绢、五十坛美酒,并白璧两双、鹿肉一百束、五羖羖:黑色公羊皮。之皮一百张,置于小船之上,深作一揖道:
  “臣先行一步,请大王在此耐心等候,何时动身,自有伯辛前来相告。”
  勾践轻轻颔首道:“一切全听范大夫安排。”范蠡乘坐小船而去,随船的还有伯辛、四位甲兵和十位美女。申时四刻,众人便来到了姑苏。范蠡见天色尚早,寻了一个距太宰府不足百步的客栈住下。用过酒饭,又挨到亥时
  四刻,方才由伯辛带路,来到太宰府上,献上美女、黄金、细绢及美酒等物。
  伯噽不认识范蠡,向伯辛问道:“文大夫何以不至?”
  范蠡拱手答道:“为寡君守国,不得偕也。”
  伯噽手指范蠡问道:“汝何人也?”
  伯辛代答道:“吾主范大夫也。”
  伯噽道:“哪个范大夫?敢不是从楚国而来的范蠡范狂人吗?”
  伯辛不敢凑腔,二目望着范蠡,范蠡笑而应道:“在下正是范狂人。”
  伯噽一跃而起道:“失敬,失敬!快快为范大夫看座。”等范蠡坐下之后,伯噽方又问道:“越王呢,来了没有?”
  范蠡道:“来了。”
  伯噽道:“既然来了,快快请进寒舍,老夫为他摆酒接风。”
  范蠡道:“一路上风大浪急,颠簸得他上吐下泻,面无血色,实在不能再走,便在斑竹港停了下来。”
  伯噽一脸关切地问道:“要不要老夫遣一郎中前去?”
  范蠡道:“依在下来看,寡君之患病,不单单是患在路途之颠簸,近吴情更怯,怕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伯噽拈胡笑道:“老夫明白了。请范大夫转告越王,有老夫在,让他大胆来吴,没有人敢动他一根毫毛。”
  范蠡带着挑拨的口气问道:“伍太师呢?他不只是上国的太师,在下听说,吴王得以为王,他是出了大力的。”
  伯噽冷笑一声道:“吴王得以为王,他确实出了力。但他常常以吴王恩人自居,对吴王指手画脚,甚而呵斥,吴王受得了吗?不说吴王,换作是你,你受得了吗?吴王今非昔比,他已经不是公子,是大王,是吴国的大王。作
  为一国之王,在群臣眼里,在国人眼里,有无权威,至关重要。伍子胥这么做,吴王心中能高兴吗?吴王早就恨死了伍子胥,伍子胥的话,吴王是不会听的。”
  范蠡噢了一声道:“诚如此,在下也就放心了。今日不说了,明晨让伯辛前去斑竹港,将寡君接来,你俩好好谈谈,而后再面谒吴王。”
  伯噽道:“好。”
  翌日,勾践来到伯噽之府,受到了盛情款待。第二天,鸡未鸣,伯噽便去上朝,直到午时三刻,方传过话来,说是夫差要召见勾践。勾践忙肉袒而去,跪在夫差面前。越后则跪在勾践之后。范蠡将宝物及二十名美女,开单呈
  献于夫差,夫差接简在手,低头阅之。勾践三叩九拜道:“东海贱臣勾践,上愧皇天,下负后土。不自量力,一抗先王于槜李,二抗大王于夫椒。大王不念勾践之恶,赦践深辜辜:罪,犯罪。,宽之万死之诛,示以再生之路
  ,使臣执箕帚以待大王。深蒙厚恩,不胜仰感俯愧。臣勾践叩头顿首。”
  夫差慢慢把简放下,将勾践上上下下打量一遍问道:“你就是勾践?”
  勾践慌忙应道:“罪臣正是勾践。”
  “年纪不大,挺狡猾的。用什么死人之阵,败我先王,你知罪吗?”
  勾践再拜稽首曰:“罪臣实当该死,唯大王怜之!”话还没有说完,伍子胥大踏步地走了进来,目若流火,直盯着勾践,吓得勾践汗流浃背。
  “哼!”伍子胥冷哼一声,移目夫差说道:“大王,请把勾践交给老臣处置。”
  此言一出,把个勾践吓得魂不附体,暗道了一声:“吾命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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