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节:南林剑女

作者:秦俊 字数:12242 阅读:40 更新时间:2016/06/09

第十七节:南林剑女


  南林剑女打鼻子里哼了一声,对范蠡说道:“你姑奶奶说过的话,不想再说第二遍。亮剑吧!”
  捷鸢二次将剑指向范蠡咽喉:“我什么我,说你答错了,就是答错了,再敢胡言乱语,我就宰了你!”
  这一问,问得陈音勃然色变,破口骂道:“这都是冰寒老贼逼的。他以庆贺为名,酒中下毒,害我性命!”
  范蠡强撑着又与那小姑娘斗了六个回合,手中的长剑被她击落。她的小剑径直奔向范蠡的喉咙,范蠡急中生智,高声叫道:
  “汝可是南林剑女?”
  小姑娘冷笑一声说道:“你认错人了。那是你姑奶奶的姐姐。你要是遇上她,要不了两个回合,便可将你的狗头割下,何须
  厮杀到这般时候!”
  听她这么一说,范蠡方才知道,自己有眼无珠,撞上了南林剑女的妹妹。有心向她求饶,怕这小姑娘年轻气盛,不肯饶他。
  遂改用激将的方法,冷哼一声说道:“你还不到十五岁吧?小小年纪,竟这么能吹!在下的剑术虽说不济,也不至于在两个回
  合之内,就败给你的姐姐。果真那样,在下甘愿跪下,给你磕三个响头,叫你一辈子老姑奶奶。反之,在两个回合之内,你的
  姐姐若是杀不了在下,你受什么罚?”
  小姑娘经范蠡这么一激,将头一昂反问道:“你说我该受什么罚?”
  范蠡道:“罚你做在下一辈子的奴婢。”
  小姑娘将牙一咬说道:“好,小姑奶奶这就带你上山,去见我的姐姐。”说毕,朝着正北方那条宽不盈尺的盘山小路一指说道
  :“走。”
  前行不到百步,那只被她称之为小猫的小老虎出现在前方的石头上,凶巴巴地盯着范蠡。范蠡不由得退后两步,呛啷一声,
  拔剑在手。小姑娘嫣然一笑道:“胆子比兔子还小,还想出来闯荡呢!走,你尽管大胆地往前走,没有我的命令,它不会吃你
  的。”
  范蠡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继续前行。他的担心实在有些多余,那只小老虎不仅没有向他发难,反跑到前边为他带路。走
  了将近一个时辰,方才来到山顶。山顶的北端,有一座石屋。距石屋尚有一丈多远,从屋内飘出一个身穿青衣的年轻女子,似
  怨似嗔道:“鸢妹,干什么去了?去了这么……”
  “久”字尚未出口,瞥见了范蠡,将脸猛地一沉说道:“鸢妹,我给你说了多少遍,不能带陌生人上山,你总是不听!”
  “鸢妹”笑嘻嘻地说道:“不是小妹不听。”
  她朝范蠡指了一指又道:“这个男人有些赖皮,败在我的剑下之后,他有些不服,硬把我当做了姐姐你。我说,你若是碰上
  了我的姐姐,何须拼杀了这么久,要不了两个回合,便可割下你的狗头。他不信,还和我打了赌,小妹这才带他上山。”
  南林剑女斜了一眼范蠡,向她的鸢妹问道:“那赌怎么打?”
  “他说,若是在两个回合之内败给了你,他便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叫我一辈子老姑奶奶。反之,他就要小妹做他一辈子奴
  婢。”
  南林剑女移目范蠡,沉声问道:“我这捷鸢小妹说的可是真的?”
  在她姐妹二人对话的时候,范蠡趁机将南林剑女打量了一遍。看她的年纪,也不过十八九岁,身高八尺有余,粗眉狮眼、“
  国”字脸、鼻子丰隆整齐,若不是满头黑发和胸前那两个小包,人们准会把她当做一个小伙子。他正专心致志地打量南林剑女
  ,没有听到南林剑女的问话。捷鸢用剑鞘照范蠡腰窝里猛地捅了一下说道:“癞皮狗,我姐在问你话呢!”
  范蠡噢了一声,忙收神凝气,赔笑道:“对不起,在下失礼了,不知南林剑女想问在下什么?”
  南林剑女打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你姑奶奶说过的话不想再说第二遍,亮剑吧!看一看两个回合之内,姑奶奶能不能杀你
  ?”一边说一边拔剑。
  范蠡之所以要来南林山,一是为了猎虎,二是为了寻找南林剑女。南林剑女的大名,范蠡早就听人说过,但他不大相信
  。不相信的原因,是那人把南林剑女说得太神。那人说,南林剑女生于南山深林之中,不知师于何人,剑术天下第一,且能伏
  虎降豹。山北有一个叫做常蛟的巨盗,身高一丈,头大如斗,眼赛铜铃。十一年前,独身东上,正逢越王允常出巡,不知避道
  ,一侍卫欲要上前捉拿,反被他劈手抓住,撕作两半。侍卫们一拥而上,众达二十余人,竟然被他走脱。不但被他走脱,还被
  他伤了四个侍卫。允常觉着很掉面子,诫之随行众人,不得将此事泄露,违者杀无赦。常蛟跑到与南林山遥遥相对的一座深山
  中隐居下来,七年之后,他听一樵夫言讲,南林山上有一剑女,剑术天下无双,怕是常蛟在世,也不是她的对手。常蛟暴喝一
  声:“狂妄!”只因这一声喝,震破了樵夫的苦胆,倒地而亡。常蛟狞笑一声,背负长剑下山,找南林剑女一比高低。谁知,
  未出十合,便被南林剑女刺中了前胸,一命呜呼。那一年,南林剑女还不满十六岁。这一次去看望西施老娘,由虎骨引出
  了南林山。村人曰:南林山经常有虎出入,但那山上有一剑女,十分厉害,不经允许,任何人不得上山狩猎,为此杀了三个猎
  户。听村人这么一说,范蠡忽然想到了南林剑女。难道,这人世间确有此人?若是真有此人,我便请她下山,去吴国保护西
  施,顺便再猎一只老虎,为西施老娘疗病。想到此,范蠡辞别了西施老娘,由伯辛在前边带路,径奔南林山。这一奔
  ,引出了捷鸢,又因捷鸢引出了南林剑女。范蠡若是在没有领教过捷鸢的剑术之前,南林剑女这样问他,这样逼他,他肯
  定不服。不是不服,是恼羞成怒,来一个拔剑相向。如今,他服了。哈哈一笑说道:“南林剑女是何等样人?天下第一剑客,
  想取在下的头颅,如同探囊取物,何须两个回合?”
  经他这么一奉承,南林剑女还剑入鞘,不紧不慢地说道:“汝既然承认姑奶奶两个回合之内可以杀汝,那就请汝兑现汝的诺
  言吧。”
  范蠡哈哈一笑道:“在下不敢兑现。”
  “为什么?”
  “您刚才不是自称是在下的姑奶奶吗?”范蠡问。
  “嗯。”
  “在下若是兑现了在下的诺言,在下是不是该问她……”范蠡指了一指捷鸢说道,“在下是不是该问她叫老姑奶奶了?”
  “嗯。”
  范蠡又朝捷鸢指了一指道:“她是在下的老姑奶奶,你呢?你是在下的大姑奶奶。你不是明显比她……”范蠡抬臂指着捷鸢
  问道:“你不是明显比她小了一辈?”
  “你……”南林剑女猛地抓住剑柄,欲拔又止,“你可以叫我大老姑奶奶呀!”
  范蠡将双手一摊,装作一脸无奈的样子说道:“在下和捷鸢姑娘打赌的时候,没有这一条呀?”
  “没有这一条可以加上。”捷鸢抢先说道。
  范蠡将头使劲摇了一摇说道:“这不行。打赌就像两国订盟,连鬼神都知道了,岂能轻易改动?再说,打赌讲的是一个‘信
  ’字,这一改,‘信’字何在?没有了信,这打赌还有什么意义?”
  “这……”南林剑女语塞。
  “姐,这家伙是个赖皮,别听他的,他要不问你叫大老姑奶奶,我就宰了他!”捷鸢说毕,呛啷一声,拔剑在手,直指范蠡
  咽喉,“说,你到底问我姐叫不叫大老姑奶奶?”
  范蠡晃动着双手说道:“你别急,在下先报一报名讳。等在下报过名讳之后,你想叫在下问你姐叫什么,在下便叫什么。”
  捷鸢将脸转向南林剑女,南林剑女一脸不屑道:“让他报吧,大不了他是王子王孙。即便他真是王子王孙,这大老姑奶奶也
  叫定了!”
  捷鸢又把脸转向范蠡:“你报吧。”
  “在下姓范,名蠡,字少伯。”
  捷鸢嗬的一声笑了,左手捂住肚子,笑得喘不过气来:“你真能吹!范蠡何许人也?咱越国的大夫,不只是一个大夫,他还是
  一个大英雄,顶天立地的英雄,你竟敢冒充他?你如果真是范蠡,我就是范蠡的小姑,嫡亲嫡亲的小姑!”
  范蠡也不争辩,解开外衣,腰中系了一只锦袋。他不慌不忙地从锦袋内摸出一枚鹅蛋大的玉印。
  “捷鸢姑娘,你不认得我范蠡,难道也不认得我手中这块玉印吗?”
  捷鸢朝玉印瞄了一眼,满脸不屑道:“什么玉印?分明是一块石头疙瘩!这东西,南林山有的是,想要,我可以给你捡一大
  车。”
  范蠡苦笑一声,移目南林剑女道:“难道剑女也认为这就是一块石头疙瘩吗?”
  南林剑女也不识字,但她毕竟年长了捷鸢四五岁,也曾十数次微服下山,或闹邑,或越都,一住便是十几天。她听说过玉印
  这东西,上自越王,下至邑宰,人人都有。只不过大小、质地、文字有所不同罢了。她接过玉印,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会儿
  说道:“你说你是范大夫,单凭这块玉印证明不了。”
  “为什么?”
  “玉印不会说话,谁知道它是真是假。”
  “诚如剑女所言,怎么样才能让你相信我就是范蠡?”
  “我问你三个问题,你若是答对了,小女子便相信。”
  “好,你问吧。”
  “第一个问题,范大夫是哪里人?”南林剑女问。
  “楚宛三户人。”
  “第二个问题,他用什么方法,让大王感动了夫差,才得以还国?”
  “这……这个问题,我不想回答。请剑女再问别的什么?”
  “为什么?”
  “这是一个关系到大王尊严的事,为臣的不敢狂言。”
  南林剑女想了一想说道:“好,听你的。这个问题算我没问,我再问点别的。问什么呢?哎,西施和范大夫是什么关系?”
  范蠡想也不想回道:“夫妻。”
  捷鸢大声说道:“错了,他两个没有成婚,怎么会是夫妻?”
  范蠡道:“虽说没有成婚,但我已在心中把西施看成了妻子,她也把我看成了丈夫。西施离越去吴的前夜,我答应西施,等
  越国打败了吴国,我会第一个登上姑苏台,救她出来,与她成婚。她也希望我救她。你说,我们算不算夫妻?”
  捷鸢无言以对,移目南林剑女。南林剑女移目范蠡说道:“这个问题,算你答对了。我再问你第三个问题。”
  范蠡道:“什么算答对了?本来就是夫妻嘛!”
  南林剑女将狮眼一瞪说道:“你不要蹬鼻子上脸,没有三媒六证,没有拜堂成亲,就不能算夫妻!我郑重地宣布,这第二个问
  题,你答错了。”
  范蠡大叫一声道:“你不能出尔反尔!”
  “什么出尔反尔,这是你自作自受,给脸不要脸。”
  “我……”
  捷鸢二次将剑指向了范蠡的咽喉:“我什么我,说你答错了,就是答错了。再敢胡言乱语,我就宰了你!”
  范蠡长叹一声说道:“算你们厉害,我范蠡服了,彻底服了。请问第三个问题吧。”
  “你说一说西施长得有多高?是胖还是瘦?是黑还是白?是‘国’字脸还是苹果脸?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
  范蠡一一回道:“西施身高八尺二寸,略瘦,皮肤白如凝脂,双眼皮,瓜子脸。”
  南林剑女轻轻颔首道:“你答对了。但我问了你三个问题,你只答对了两个,按理,你已经输了。”
  范蠡道:“我没输。我没输的原因你也知道,第二个问题,你说我答对了,后来又反悔。”
  南林剑女一脸不耐烦道:“好好好,第二个问题,咱不再说了。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若答对了,算你是范大夫,你若答错
  了,就别怪我不客气!”
  范蠡道:“好,你问吧。”
  问什么呢?南林剑女正在凝眉而思,忽听一声虎啸,捷鸢起身说道:“姐,有贵客到来,我得迎他一迎。”
  南林剑女道了声“好”,捷鸢飞身而去。片刻,引着一人,来到石屋之前。范蠡举目望去,只见这人,满头白发,弯腰驼背
  ,拄着弯曲的拐杖,还不时地发出几声咳嗽。范蠡暗自思道:如此一个老翁,捷鸢竟称他为贵客,肯定大有来头,但不管他有
  没有来头,我得以礼待之。用什么礼呢?我身为大夫,他顶多算一隐士……正举棋不定,那老翁向南林剑女问道:“闺女,你
  这山上很少有男客出入,这位男客……”他顿口不语。
  南林剑女正要回答,捷鸢抢先回道:“师叔,这个男客,与众不同。”
  “有什么不同?”老翁问。
  捷鸢便将范蠡如何射虎,如何打赌,以及南林剑女如何盘问范蠡之事,细说一遍。
  老翁笑向南林剑女问道:“你见过西施吗?”
  “见过。”
  老翁又道:“你既是见过,人家既然敢冒充范蠡,岂能没有见过西施?”
  “这……”
  “人家既然敢于冒充范大夫,对范大夫的一切应该了如指掌。既然对范大夫了如指掌,你盘问他还有什么意义?你如果真的想
  知道他是不是范大夫,就该去苎萝江畔西村,见一见西施老娘,问一问她是否患了风湿?是不是有一个叫范蠡的,跑到南林山
  为她寻找虎骨?”
  南林剑女敛衽一拜道:“师叔言之有理,师侄这就下山,前往西村。”
  捷鸢道:“师叔难得来南林山一趟,你留下照顾师叔,小妹代你一行。”
  南林剑女道:“你涉世不深,还是我去吧。”
  捷鸢正要再争,老翁道:“鸢儿,听你姐的,师叔最喜欢吃你做的菜,让你姐去吧。”
  他这一说,捷鸢不好再说什么。
  范蠡开了腔:“南林剑女,你去西村,在下一百个赞成。但西村距此,少说也有二百里。在下的坐骑,就在山下,在下这就修
  书一封,烦你交给伯辛,他自然会把在下的坐骑,交给你骑。”
  南林剑女笑道:“你不必担心,你的坐骑,不一定胜得过我的双足,告辞了。”
  她这一走,便是两日。等她回来的时候,老翁正在和范蠡走茅厕。何为走茅厕?走茅厕也叫憋死角。画盘为“匚”
  ,内画两条对角线,无边线处为茅厕。二人对垒时,每人两个子,摆在自己一边的两角,谁先走均可,但第一步不能憋死人。
  一替一步,无线处不能走,直到把对方二子逼得不能走步为赢。眼看范蠡就要将老翁逼死,南林剑女走了进来,向老翁丢
  了一个眼色,一前一后走出石屋。
  没等南林剑女开口,老翁便道:“通过这两天的接触,我觉着这人就是范蠡,对不?”
  南林剑女颔首说道:“师叔所见不差,这人果真是范蠡。”
  老翁道:“既然人家是范大夫,你就该进屋认个错儿。”
  南林剑女期期艾艾道:“我……我不想认。”
  老翁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之能改,善莫大焉!进去吧,人家身为越国大夫,又是越国的大英雄
  ,你向他认一个错,并不小你的身份,去吧。”连劝带推,将南林剑女推到范蠡跟前。
  南林剑女敛衽一拜道:“范大夫,小女子有眼无珠,不识贵人,有所冒犯,还请范大夫原谅。”
  范蠡忙还了一礼道:“要说冒犯,是在下冒犯在先,咱两个就此扯平。坐,请坐。在下有话要说。”范蠡反客为主了。南
  林剑女正要落座,老翁朝她丢了一个制止的眼色,忙直起身子。
  老翁面向范蠡,笑容可掬道:“您是贵客,还是您先坐。”等到范蠡和老翁坐下后,南林剑女这才入座。
  “请问范大夫,有何指教?”老翁抱拳问道。
  范蠡笑回道:“在下很想知道,老隐士高名上姓,仙居何处?”
  老翁略一沉吟回道:“老朽姓陈,名音,蜗居于滩浒山。”
  范蠡忙起身一拜道:“失敬,失敬!”
  陈音亦起身还拜道:“不敢,不敢!难道范大夫听说过老朽贱名?”
  “老英雄过谦了。老英雄的大名,在楚国家喻户晓,在下岂能不知!”
  范蠡这一说,引起了南林剑女的兴趣,紧盯着陈音问道:“师叔,您在楚国都做了一些什么惊天动地之事,竟然这么有名?”
  陈音捋着胡子,笑眯眯地说道:“也没做什么大事。只不过在楚平王八年,有一个叫老熊的山盗,召集了三千多名亡命之徒
  ,攻打楚之故都丹阳。而丹阳的守军,不足五百人。在此之前,不到八天,老熊一连攻破了三座县邑。邑大夫冰寒闻听老熊到
  了,欲要弃城而去,被我死死地拦住了车头。我那时只是楚军的一个内卒长内卒长:楚国的低级军官。春秋仍同西周一样,采
  用车、步合同编组,乘为基本建制单位。每乘的兵员,是七十五人。唯有楚、吴、越三国为一百人。这一百人按伍、两、组三
  级编组,每伍五人,设内伍长一人;五伍一两,设内司马一人;四两一卒,设内卒长一人,也就是一乘之长。,我向冰寒立下
  军令状,只要听我的,若是让老熊攻破了丹阳,愿意接受任何惩罚。冰寒这才掉转车头,集合队伍,交我指挥。丹阳有惊无险
  ,而老熊却丢下了五百具死尸。”
  南林剑女道:“您能不能讲一讲,您是怎样把老熊打败的?”
  陈音遥指着南林剑女的鼻子说道:“你呀你,打烂陶锅问到底。也好,趁着范大夫在场,我把我这一生干的这件大事讲一讲
  ,也好叫你和捷鸢知道,你师叔当年,也曾风光过一阵。”他轻轻地咳嗽了两声说道:“我这人别无他长,但对于弓箭,
  却有些独到之处……”
  忽听捷鸢在灶房喊道:“师叔,您先别讲。等我把酒温好了,给您端去,您一边喝一边讲。”
  陈音笑道:“这个捷鸢,最知道孝敬我。好,我不讲,我等着你。”
  彼三人一边闲聊,一边等捷鸢,不到半炷香的时间,捷鸢把酒端了进来,外加两个下酒菜。三碗酒下肚之后,陈音掏出丝巾
  ,将嘴一擦说道:“老朽开始讲了。在老朽讲之前,老朽先问一问您仨,什么叫弓弩,弓弩何所而始?”
  什么叫弓弩?他仨都知道,但“何所而始”就不知道了。仨人一齐摇头。陈音娓娓讲道:“弩生于弓,弓生于弹,弹生于
  古之孝子。古人朴实,饥食鸟兽,渴饮雾露,死则裹以白茅,投于中野。有孝子不忍见其父母为禽兽所食,故做弹以守之。时
  人为之歌曰:‘断木续竹,飞土逐肉。’至神农皇帝兴,弦木为弧,剡木为矢,以立威于四方。有弧父者,生于楚之荆山,生
  不见父母,自为儿时,习用弓矢,所射无脱。以其道传于羿,羿传于逢蒙,逢蒙传于琴氏。琴氏以为诸侯相伐,弓矢不能制伏
  ,乃横弓着臂,施机设枢,加之以力,其名曰弩。琴氏传之楚三侯,楚由是世世以桃弓棘矢,备御邻国。到了师祖养由基,把
  弓矢玩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世人以神箭呼之。我的师父田白猿,箭术虽说不及师祖,但精于制弩、用弩,弩之所向,鸟不及飞
  ,兽不及走。老朽正是凭借从师父那里学到的一点皮毛,射杀了三百多贼人。凡死于老朽之手的贼人,一个个都是箭穿双耳。
  贼人大惧,疑为我师祖再生,落荒而逃。
  南林剑女道:“您为楚国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正该拜将才是,怎么逃到越国来了?”
  这一问,问得陈音勃然色变,破口骂道:“这都是冰寒老贼逼的。我一举击退了贼人,丹阳城得以保全,他理应上奏朝廷,为
  我邀功请赏。一来,他怕我说出他弃城的丑事;二来,又想独吞击贼之功,便以庆贺为名,在酒中下毒,害我性命。也是我命
  不该死,执酒的女婢,素来仰慕于我,暗中点破。我一怒之下,拔剑杀了狗官,自缚吾身,前去郢都向楚平王请罪,楚平王将
  我廷责六十大板,流放到含山县。含山令钟天富,是权臣费无极的一个远房表侄,不知从哪里弄了一张白狐皮披肩,连夜赶到
  郢都,献给费无极小妾。那小妾将披肩仔细地翻看了一遍说道:‘这披肩好是好,但不及楚王夫人孟嬴的那一条。’费无极要
  过披肩,看了又看,摸了又摸道:‘这披肩白如映雪,品相极好,拿在手里油光水滑,老夫倒没看出,哪一点不如孟嬴夫人的
  那一条?’”陈音顿了顿继续讲道:“费无极小妾听费无极这么一说,一把夺过披肩,拨开一片狐毛,现出一个比指头肚
  略小一些的小洞说道:‘孟嬴夫人那一条,可是没有这东西。’费无极笑说道:‘才这么一个洞呀,正常得很。’小妾道:‘
  正常个屁!’费无极嬉皮笑脸地问道:‘你知道猎狐之道吗?’小妾摇了摇头。费无极侃侃而言道:‘猎狐之道不过设套、射
  杀、药饵三种。若设套,钢夹会夹坏狐脚。套索呢,会损伤狐颈。用箭射杀,会留下孔洞,得不到完好的狐皮。用药,狐狸不
  会吃,猎人大都用鱼鳔裹药塞进活鸡的肚子里,然后把这种塞了药的饵鸡混进鸡群,放在狐狸出没的地方。但狐性多疑,药劲
  发作得早,饵鸡死了,狐狸不会吃;若狐狸吃饵后猎人追得晚了,药力渗入狐皮,就会损伤毛色。’费无极小妾将嘴一撇道:
  ‘诚如老爷所言,得一张好狐皮如此之难,孟嬴夫人的那条披肩,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伶牙俐齿的费无极,被她这
  么一戗,竟然无话可说。钟天富忙站出来圆场:‘婶娘,是小侄不会办事。三个月内,小侄一定给你弄一条和楚王夫人一样的
  白狐披肩送过来。’这话,若不是优人孔那一场戏,也只是说说而已。唉,这个优孔!……斟酒。”
  捷鸢忙给陈音斟了一碗酒,陈音一饮而尽:“优孔家居宛邑,乃父为仇家所杀,那一年他才十三岁。他明明知道,杀他父亲
  的是费无极的堂妹夫,但苦于没有证据,靠打官司,这仇无论如何也是报不了的。几经周折,他找到了我,跪求了我一天一夜
  ,我才答应为他报仇。杀了费无极的堂妹夫不到仨月,发生了老熊攻打丹阳城之事,我也因此而被流放。他知道我屈,有心为
  我鸣冤,但他不过是一个优人,哪有他说话的地方,苦思冥想,为我编了一出戏,取名叫《神箭陈双耳》,在王宫里演唱。楚
  平王是一昏君,不解其中之意,费无极解。他既想杀我,又想让我为他猎取白狐。何也?我能箭穿动物双耳。箭穿双耳,就不
  会伤及狐狸的皮毛了。于是,他便授意钟天富,逼我就范,要我用箭穿双耳之法猎取白狐。此事,对我来说并不难。只因在此
  之前,我杀狐太多,我的妻子一连生了三个儿子,皆有狐狸之相,且没有一个活过仨月的。巫师说,这是报应。自那时起,我
  便发誓,不再猎狐。但不管我怎样解释,钟天富就是不听,我一怒之下,又送他见了阎王。楚国待不成了,我便跑到了越国,
  在滩浒山隐居下来。”
  范蠡长身而起,双手抱拳道:“陈老英雄,在此之前,在下只知您是一个神箭手,是一个性如烈火的汉子,真没想到您的一生
  竟然这么坎坷!像您如此了得的人物,楚国不用您,是咱楚国无福。话又说回来,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越王自入吴为奴
  三年归来,一心想兴越灭吴,求贤若渴,在下恳请陈老英雄随在下前去郢都,帮在下训练越之士卒,还望老英雄不要推辞才是
  !”说毕,一揖到地。
  陈音忙还了一礼道:“范大夫,老朽入越已经三十余年,老朽虽说不是越人,但已经扎根于越,很愿在有生之年为越王贡献
  一点微薄之力。但贱内贱体有恙,撑破天也就是三两年的阳寿,等老朽将她送走之后,定当前往越都,投奔范大夫门下,听任
  范大夫驱使。”
  范蠡双手抱拳道:“老英雄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在下唯有从命而已。但在老英雄没有入都之前,在下想聘请南林剑女入
  都,代为教练三军,不知老英雄意下如何?”
  陈音移目南林剑女,一脸的期待。南林剑女笑道:“师叔,孩儿知道您想说什么,孩儿代您先行一步也就是了。”
  陈音双掌一拍道:“真是个乖孩子,那就有劳贤侄了。”
  范蠡见南林剑女答应得如此爽快,心下大喜,笑曰:“古之有谚,‘人心不足蛇吞象’,说的就是在下。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
  请……”
  陈音道:“请讲。”
  范蠡道:“西施姑娘入吴之前,在下亲口许她,要为她物色一个身怀绝技的女子,送到吴国,明里做她的侍女,暗里保护她
  的安全。西施姑娘入吴已经五年了,在下方才物色到……”说到这里,故意把话顿住。
  南林剑女和陈音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没有凑腔。捷鸢到底还是年少,涉世不深,接口道:“讲啊,范大夫物色的人叫个什么
  呀?”
  范蠡笑指捷鸢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捷鸢指着自己的鼻尖道:“我?!”
  “嗯。”
  “这不行!”南林剑女变脸失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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