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十三钗(五)

作者:严歌苓 字数:8763 阅读:20 更新时间:2016/06/09

金陵十三钗(五)


  从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三日的清晨,威尔逊教堂其实已失去了它的中立地位。我姨妈孟书娟和她的十五个女同学怎么也不会想到,英格曼神甫从江边把她们带回教堂,她们被极度的疲乏推入沉睡之后,一个中国军人潜越了教堂的围墙,藏进了教堂墓地。这个军人是****七十三师二团的团副,一个二十九岁的少校。
  我姨妈向我形容这个姓戴的少校是“天生的军人”,“是个有理想的军人”,“为了理想而不为混饭而做军人的。”戴少校很英俊,这是我想象的。因为理想能给人气质,气质比端正的五官更能塑造出男性美。这种男性也更讨女人喜欢,讨我姨妈那样渴望男性保护的小姑娘喜欢。
  戴少校所在的部队是蒋介石用在上海和日军作战的精锐师。像七十三师这样的精锐师,蒋介石有三个,是他的掌上明珠。三个师的总教官是法肯豪森将军,一个不生气也带着轻微德国脾气的德国贵族。在一周内几乎把日军赶进黄浦江的就是戴少校的部队。
  戴少校在十二日傍晚还打算带半个营的官兵死守中央路上的堡垒。天将黑的时候,大批的士兵军官向江边方向跑。从他们的陌生方言里,他大致听得懂一个意思:唐司令官下午招集了高级军官会议,决定全线撤退江北,撤退命令在一小时前已经下达。
  戴涛认为决不可能。他的步话员没有接到任何撤退命令。假如他戴副团长所在的精锐师没有奉命撤退,这些讲着蛮夷语言的杂牌军怎么能擅自扔了武器、埋了军火,先行撤退了呢?
  接下来的是撤退和反撤退的谈判、叫骂以致开火。当然,在军事记载上,它是一场“误会开火”。戴涛手下的一个连长被撤退大军推倒,连长站起身就给了推他的人一枪。所有奉命死守的士兵立刻分化为二,大部分被撤退的人潮卷走。剩下的二十多个官兵仗着自己有武器,开始向逃兵们正式开战。打了五六分钟,撤退的大队人马里混进了坦克和卡车。坦克和卡车被戴涛的小股阻击部队拦阻了,徒步撤退的士兵们乘机爬上车辆,又被车上的人推下来,几分钟里,戴涛把“溃不成军”这词的每一笔画都体味到了。作为他这样一个军人世家子弟,世界末日也不会比如此溃败更令他悲哀。这就是他下令停火的时候。
  等他和副官来到江边,已经是晚上十点。江边每一寸滩地都挤着绝望的血肉之躯,每条船的船沿上都扒满绝望的手,戴涛被副官带到这里,带到那里,但没人在听到副官报出戴涛的军阶和部队番号时让步,让他们接近最后几艘逃生船只。到了凌晨一点,想上船的人远比船的最大客纳量要多出几十倍,扒在船沿上的一双双手以非人的耐力持续扒在那里,一直扒到甲板上的船老大对着那些手指抡起斧头。
  戴涛决定停止一切徒劳。已经凌晨三点半,江面上漂浮的不止是机动船和木帆船,还漂浮着木头澡盆、樟木箱、搓衣板。人绝望到这种地步就会成为白痴,把搓衣板当轮渡搭乘,妄想渡过长江天险,渡到安全彼岸。戴涛估计最先乘木澡盆和樟木箱的人已经葬身十二月的江水了。他和副官掉头往回挤。
  副官跟他走散的时间是凌晨四点。一路上仍然挤满往江边跑的士兵和市民,一个士兵骂骂咧咧地在扒一个骂骂咧咧的市民的长衫,那市民穿着一身补丁摞补丁的单褂衣裤,赤着脚,冻得浑身冷噤,也不愿意穿上士兵“等价交换”给他的军棉衣。戴少校对那个士兵叫骂,士兵像根本听不见。假如少校不是舍不得仅剩的五颗子弹,这个化装成南京小铺掌柜的士兵就又是一场“误会开火”的牺牲品。
  戴涛在巷子里摸索着往前走。没有倒塌的房子都紧锁着门。有个院子的墙塌了一半,前门被烧成了炭。戴涛走进去,在一个廊檐下发现一串串没有完全晾干的山芋干。他把它们全部拽下来,塞进衣袋。
  他按照记忆中的南京地图往东跑。敌人大部分从东边来,假如他能顺利过渡到敌后,进入已经失陷的乡村,就能依靠地广人稀,敌在明我在暗存活下来。从那儿,再打算下一步。当军人不光是靠知识和经验,也靠天分。二十九岁的少校是年轻的少校,是天分让他比他同届的保定军校毕业生上升得快。他认为在这种情况下,潜入敌后是天分给他的设想,尽管是胆大妄为的设想。
  戴涛碰上第一股破城而入的日本兵是在凌晨五点左右。这一小股兵力似乎专门进城来找吃的,把每一幢搜不出食物的房子点着。就这样他们进入了戴涛藏身的院子。一直退到最后一进院子的戴涛发现进来的日本兵只有七八个,他的手痒痒了。也许两颗手榴弹就可以把他们解决。放着好打的仗不打就是有便宜不占的王八蛋。戴涛摸摸屁股上别着的两颗手榴弹,犹豫这样做是否值得。但好的军人不仅有知识、经验、天分,还得有激情;就是脑子一热便投入行动的激情。在上海跟日本人打仗的那股解恨劲头上来了。
  他心怦怦跳地埋伏在后院堂屋里。窗外是一条小巷,窗子已经被他打开了,只需两秒钟就能从那里出去。此刻他浑身兴奋,丢失南京城的窝囊感全没了。
  日本兵进了最后一进院子,进入他视野。他一手拿着手枪,牙齿咬在手榴弹的导火线上,拉开,默数到三下,第四下时,他轻轻把它扔出去。他要让这点炸药一点儿不浪费,所以手榴弹必须落在最佳位置爆破。他扔出手榴弹的同时,已侧过身,然后扑向窗口。基本训练从不偷懒的戴涛在此刻尝到了甜头,他翻窗的时间连两秒钟都不到,眨眼间已落在墙根下。
  得承认日本兵的训练也不差,没被炸死的两个兵很快接近了后窗。枪弹在他左边的树干上,右边的断墙上打出花来,过了一会儿,他发现自己的左肋挂了花。
  这时竖在他面前的是一面高墙,不远处的火光照亮墙内楼宇上的一个十字架。他想起来,这是一所美国人的教堂。他马上决定,进入教堂的唯一途径是墙外的梧桐树,树干疤结累累,正是他攀登的脚踏,每一步攀登,左肋的弹孔就涌出一股热血。
  爬上墙头,他看见七八个十字架。这是一片墓地,种着几棵柏树和一些冬青树,戴涛看中了一个小庙似的建筑。他迅速钻到它的拱顶下,坐下来,解开自己的纽扣,从挎包里拿出紧急救护包。他用手指试探了一下伤口,估计里面没有子弹,比他想象得好多了,现在要想办法把血止住。刹那他已是鲜血洗手,被血湿透的棉衣成了冰冻的铁板,又冷又沉。
  他把伤口包扎好,冷得牙齿磕碰得要碎了。玩具似的洋庙堂是个考究的墓堡。他心想,死在这里倒也沾了陌生死者的光。
  到天亮时,他发现自己居然睡了一觉。
  这时,他听见一群女人的吵闹声。心里默默一算,算出这天是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三日。怎么这里会有这么多女人?
  天亮后他决定藏在墓地里养养伤,有吃的捞点吃的,有喝的捞点喝的。
  戴涛潜伏在威尔逊教堂两天,谁也没见过他,他却见过了这里面的每一个人,包括我姨妈和她的同学们。他在夜里可是闲不住,巨大的野猫一样悄无声息地在教堂领土上行走侦探。他在秦淮河女人的地下室通气孔外面趴了近半小时,记住了她们每张面孔。
  那几串山芋干和洗礼池的水养活了他两天。他已明白这是个山穷水尽的教堂,要是没有山芋干,他从日本兵枪口下捡回的命此刻也会丧失给饥饿。
  晚餐时豆蔻走进餐厅。她自己也知道自己不好,很不识相,绣花鞋底蹭着老旧的木板地面,讪讪地笑道:“有汤呢!”
  女孩们看着她,相信她们这样的目光能挡住世上最厚颜的人。而豆蔻没被挡住。
  “我们就只有两个面包,好干呐。”豆蔻说。
  没人理她。陈乔治一共做了四条面包,十六个学生和两个神甫以及两个男雇员才分到两个。有干的还想要稀的,她以为来这里走亲戚呢?
  “你们天天吃面包吃得惯啊?我是土包子,吃不来洋面包。”豆蔻把桌上搁的汤桶倾斜过来,往里面张望,汤只剩了个底子,有几片煮黄的白菜和几节泡发了的面条。豆蔻进一步厚起脸皮,拿起长柄铜勺。那勺子和勺柄的角度是九十度,盛汤必须得法,如同打井水,直上直下。像豆蔻这样不知要领,汤三番五次都倒回了桶里。女孩们就像没她这个人,只管吃她们的。
  “哪个帮帮忙?”她厚颜地挤出深深的酒窝。
  一个女孩说:“谁去叫法比·阿多那多神甫来。”
  “已经去叫了。”另一个女孩说。
  豆蔻自找台阶下,撅着嘴说:“不帮就不帮。”她颤颤地掂着脚尖,把勺柄直向桶的上方提,但她胳膊长度有限,举到头顶了,勺子还在桶沿下。她又自我解围说:“桌子太高了。”
  “自己是个冬瓜,还嫌桌子高。”不知谁插嘴说。
  “你才是冬瓜。”豆蔻可是忍够了,手一松,铜勺跌回桶里,“咣当”一声,开场锣似的。
  “烂冬瓜。”另一个女孩说。
  豆蔻两只眼立刻鼓起来:“有种站出来骂!”
  女孩们才不想“有种”,理会她这样的贱坯子已经够抬举她了。因此,她们又闷声肃穆地进行晚餐。但豆蔻刚往门口走,又有人说:“六月的烂冬瓜。”
  说这话的人是徐小愚。
  “烂得籽啊瓤啊都臭了。”苏菲说。
  豆蔻回过身,猝不及防地把碗里的汤朝苏菲泼去。豆蔻原本不比这些女孩大多少,不通书理,心智更幼稚几分,只是身体成熟罢了。女孩们憋了满心焦虑、烦闷、悲伤,此刻可是找到了发泄的出口,顿时朝豆蔻扑过来。一个女孩跑过去,关上餐厅的门,脊梁挤在门上。豆蔻原本是反角儿,现在变成了她们的仇敌。门是堵住了,但豆蔻清脆的脏话却堵不住,从门缝传出去,法比老远就听见了。伙夫陈乔治嫌他走得慢,对他说:“打了有一会儿了,恐怕已经打出好歹来了!”
  果然如此,门打开时,豆蔻满脸是血,头发被揪掉一撮。她的手正摸着头上那铜板大的秃疤,把烛光反射在上面。陈乔治赶紧过去,想把豆蔻从地上扶起来。她手一推,自己爬了起来,嘴还硬得很:“老娘我从小挨打,鸡毛掸子不知在我身上断了几根,怕你们那些嫩拳头?十几个打我一个,什么东西!”
  女孩们倒是受了伤害那样面色苍白,眼含泪珠。十几个女孩咬定是豆蔻先出口,又先出手。她们所受的伤害多么重?那些脏得发臭、脏得生蛆的污言秽语入侵了她们干干净净的耳朵,她们一直没得到证实的男女脏事终于被豆蔻点破了。
  法比叫乔治把豆蔻送回地下室的仓库。不久陈乔治回来告诉法比,说赵玉墨小姐想见副神甫。法比说:“不见!”他被自己的粗大嗓门儿吓了一跳。并且,陈乔治受惊的脸也是一片镜子,照出他的恼怒和烦躁有多么突兀。他转身向英格曼神甫的居住处走去,走得飞快,心里说:呸,你以为你赵玉墨使了两下媚眼就勾住我了?我就落下什么把柄在你手里了?想见我就见得着?……呸!一定要想法把她们送走,坚决向英格曼神甫请愿,把她们塞进安全区,塞不进也塞,日本人在安全区天天找花姑娘,让她们给日本人找去拉倒!……真的拉倒?
  法比的脚步突然慢下来,他悲哀地发现他的心没那么硬。
  法比·阿多那多六岁时,父母在传教途中染了瘟疫,几乎同时死去,母亲这词的意义对于他是阿婆。叫是叫阿婆,其实阿婆比他母亲只大几岁,阿婆是从他生下来就抱他、背他的人。阿婆又松又软的大奶子是他童年的温柔乡,只要一靠着它们,他就安然入睡。父母去世后,他的真阿婆来到中国。外祖母是个穿一身黑、又高又大、满头卷发的女人,他躲在他的中国阿婆身后,怎么也不敢跟他的亲阿婆行见面礼。外祖母是来带他回美国去的,乡镇上一个中学教员艰难地给双方做翻译,法比听了这个噩耗后偷偷逃跑了。
  那是稻子刚刚打下的时节,到处都有稻草垛可藏。夜里法比溜回阿婆的草房,摘下阿婆晾在草檐下的老菱干、年糕干,带回稻草垛给自己开饭。阿婆养的十二只麻花鸭在哪里下蛋,法比都知道。法比总是在阿婆去河边拾鸭蛋前把鸭蛋截获,磕开生喝。当阿婆察觉自己的东西不断丢失是因为家贼,心里便有数了,寡妇阿婆何尝没有私心,想留住法比?
  法比的外祖母清理了女儿女婿的遗产,变卖了能变卖的家具衣物,徒劳地等了法比半个月,最后受不了中国江北村庄的饭食、居住、如厕和蚊蚋,终于放弃了带外孙回国的计划,跟阿婆所在村的族长说,一旦找到法比,一定请乡镇那位中学教员用英文给她写信,她再来接他。
  但法比的外祖母从此没收到任何来自中国江北农村的信。到了法比成人时,他暗自为自己儿时的重情和任性后悔过,那是他被英格曼神甫收为神学院学生的时候。法比的亲外祖母离开后,法比跟阿婆一起去投奔阿婆的一个远房亲戚,这位亲戚是法比父母的朋友,也是他把阿婆介绍给法比父母做帮佣的。阿婆从此便为这个亲戚浆洗打扫,法比和这家的少爷们同吃同住。当十七岁的法比从扬州的教会中学毕业,正逢英格曼神甫到学校演讲,神甫对法比这个长着西人面孔的中国少爷非常好奇,主动和法比攀谈起来,在英格曼神甫离开扬州回南京的时候,替他拎行李的,就是法比·阿多那多,他是在英格曼神甫微笑着从讲台上走下来,走向自己的时候才意识到,他十七岁的生命那么孤独,他永远不可能是个中国人。英格曼神甫优雅淡定的风度像他的口才和知识一样,在一小时内收服了年轻的法比,他这才悟到自己从来就不甘心做一个中国人。他也明白,英格曼神甫对他亲和也是因为他是个西方人,神甫似乎暗示他,让法比接着混在中国人里,继续做中国人就糟蹋了他。英格曼和法比交谈着,像马群里立着两只偶遇的骆驼,一见如故,惺惺相怜。
  法比从南京神学院毕业后,在神学院兼任教授的英格曼神甫为法比申请了奖学金,去美国进修三年。法比找到了他在美国的一整个家族,有了长幼一大群亲戚。他在跟他们团圆时把头皮都抓破了;他一紧张不安头皮就会爬满蚂蚁般的痒。这时他发现自己也做不了美国人,他觉得跟美国亲戚们热络寒暄的是一个假法比,真法比瑟缩在内心,数着分秒盼望这场历史性血缘大会晤尽早结束。
  他轻轻敲了敲英格曼神甫起居室的门,英格曼请他进去。神甫跟法比的关系一直完好地保持在初次见面的状态,没有增进一度亲密,英格曼神甫假如是你的隔壁邻居,他会在头次见面时亲切真诚地跟你说:“认识你真好!”但几十年邻居做下来,他也还是“认识你真好”!他可以让熟识感凝固,让情谊不生长也不死。
  “有事吗,法比?”英格曼神甫问道。他没像往常一样客套地让座。
  本来法比是来向英格曼神甫报告女学生和豆蔻冲突的事,催促英格曼把妓女们送往安全区。但他一走进英格曼的客厅,就感到神甫满心是更加深重的忧患,他要谈的话在此气氛中显得不和时宜、不够分量。英格曼神甫正从无线电短波中接收着国外电台对于南京局势的报道,他看了匆匆进来的阿多那多一眼,又转向收音机。法比陪着他沉默地听着嘈杂无比的广播,眼睛浏览着岁月磨旧了的乳白色柜子,原先的色泽沉暗了,一块块大小不等的白色长方形和椭圆形是各种相框留下的印记。在空袭初期时,英格曼神甫怕轰炸会震坏镜框,就让阿顾把它们摘下来,收藏起来了。法比记得每一帧不在场的相框所框着的内容,因为几十年来英格曼神甫从未移动过它们,或者替换过它们。最大的垂直椭圆形印记是英格曼神甫母亲的肖像留下的。这张肖像最初只是一张极小的照片,放在他父亲留给他的一个怀表后面,经过高明的放大和精细的修补,肖像看上去半是科学半是艺术。左下方,那个长方形空白是英格曼的毕业全身照留下的,也是英格曼曾经竟然年轻过的证据。右下方的横卧椭圆形,原先挂着教皇接见英格曼神甫的照片。
  英格曼神甫像是跟自己说:“看来是真的——他们在秘密枪决中国士兵。刚才的枪声就是发自江边刑场。连日本本国的记者和德国人都对此震惊。”
  今天凌晨五点多,枪声在江边响起。非常密集的机关枪声。当时英格曼神甫疑惑,是否中国军队还在抵抗。可是据安全区的负责人告诉他,没有来得及撤退的中国军队已全部被俘。把收音机的新闻和今天清晨的枪声拼到一起,英格曼对法比说:“日本竟然无视国际战俘法规,挑衅文明和人道?你能相信吗?这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日本国的人?”
  “要想法子弄粮食和水。不然明天就没有喝的水了。”法比说。
  英格曼神甫明白法比的意思:原先设想三天时间占领军就会收住杀心,放下屠刀,把已经任他们宰割的南京接收过去,现在不仅没有大乱归治的丝毫迹象,并且杀生已进入惯性,让它停下似乎遥遥无期。法比还有一层意思:神甫当时对十几个窑姐开恩,让她们分走女学生们极有限的食物资源,马上就是所有人分尝恶果的时候。
  “我明天去向安全区去弄一点粮食,哪怕土豆、红薯,也能救两天急,决不会让孩子们挨饿的。”神甫说。“那么两天后呢?”法比说。“还有水,怎么解决?”
  “现在是一小时一小时地打算!活一小时,算一小时!”
  法比听出英格曼来火了。英格曼不止一次地告诉法比,他希望法比克服“消极进攻性”,争论要明着争,批驳也要直接爽快,像绝大部分真正的美国人。法比的“消极攻击性”是中国式的,很不讨他喜欢。
  英格曼看着法比说:“关于水,你有任何建设性的正面建议吗?”
  “赵玉墨说,她们逃过来的时候,路过一口塘,南京我算熟的,不记得附近有塘,不过她说她是看见的。”我想天亮前让老顾去找找看。
  “好的,你这样就很好。你看,办法已经出来了。”英格曼神甫奖赏给法比一个笑容,跟他一贯优雅、缺乏热度的笑容完全不同。
  法比心里一阵感慨,他跟了英格曼这么多年,就在这十分钟内见到神甫恼火和真笑。看来这个隔壁邻居多年来成功保持的生疏感,很可能要打破。英格曼神甫说:“叫孩子们到教堂大厅去。”法比说:“她们应该都睡了。”

  • 首页
    返回首页
  • 栏目
    栏目
  • 设置
    设置
  • 夜间
  • 日间

设置

阅读背景
正文字体
  • 宋体
  • 黑体
  • 微软雅黑
  • 楷体
文字大小
A-
14
A+
页面宽度
  • 640
  • 800
  • 960
  • 1280
上一篇:金陵十三钗(四) 下一篇:金陵十三钗(六)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