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十三钗(四)

作者:严歌苓 字数:8528 阅读:14 更新时间:2016/06/09

金陵十三钗(四)


  晚上,火光更亮了,亮得女孩们都无法入睡,书娟旁边是徐小愚的铺,徐小愚的父亲是江南最大富翁之一。他的买卖做到澳门、香港、新加坡、日本。南京抵制日货的时候,她父亲把日本货全部换了商标,按国货出售,一点都没有折本。他跟葡萄牙人做酒生意,成吨的红、白葡萄酒都是他用廉价收购的生丝换的。威尔逊福音堂做弥撒用的红酒,也都是他捐赠的。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三日这天夜晚,藏在地下室仓库里的秦淮河女人们喝的,正是徐小愚父亲捐的红酒。
  对徐小愚父亲徐智仁的研究,我比我姨妈要做得彻底,因为,我在正写的这个故事里,他将要跑个龙套。现在还不是他出场的时候。徐小愚和孟书娟的关系很微妙,今天两人是至好,明天又谁也不认识谁。徐小愚是个漂亮女孩,好像不明白漂亮女孩容易伤害人,最容易伤害的是欣赏她、羡慕她、渴望她友谊的女孩。我姨妈书娟就是这么个女孩。书娟易受小愚的伤害,还因为她暗暗不服小愚,因为她功课拔尖,长相也算秀美,但有了小愚就永无书娟的出头之日,这样的一对女孩,往往有着被虐和施虐的关系,并且被虐一方和施虐一方常常互换位置。
  小愚把一条胳膊搭在书娟腰上,试探她是否睡着了,书娟觉得马上反应不够自尊,因为小愚昨天是苏菲的密友,今天傍晚小愚用猪拐骨砸那个叫红菱的窑姐,书娟存心替她担当了罪责,就是要小愚为自己的变心而自责。果然,书娟一举把小愚的心征服了。小愚在自己的胳膊上增加压力,书娟动了一下。
  “你醒了?”小愚耳语。
  “干什么?”书娟假装刚醒。
  小愚趴在书娟耳朵上说:“你说哪一个最好看?”
  书娟稍微愣了一下,明白小愚指的是妓女们,她其实谁也没看清;不屑于看清,除了叫玉墨的那个女人的脊梁。但她不想扫小愚的兴;刚弥合的友情最是甜蜜、娇嫩的。“你看呢?”她反问,同时翻身把脸对着小愚。“那我们再去看看。”小愚说。
  原来女孩们都一样,对花船上来的下九流女人既嫌弃又着魔,她们一想到她们靠两腿间那绝密部位谋生,女孩们就脸红地“啊哟!”一声,藏起她们莫名的体内骚动。罪过原来是有魅力的,她们不敢想、不能干的罪过事物似乎可以让这些做替身的去干。
  书娟和小愚悄悄来到了院子里,火光把院子里照得金黄透明。草坪中央苍老的美国山核桃树顶着巨大树冠,光秃秃的枝丫抓向天空,如同倒植的树向金黄夜晚扎根,一股奇怪的焦臭在气流里浮动。
  两个女孩站在院子里,忘了偷跑出来要干什么。好像单为了看看英格曼神甫的红砖小楼是否还在那儿。又好像单为了看看法比的卧室窗口是否还亮着烛光。然而,琵琶弹奏的音符敲醒了她们。
  地下仓库的天花板高度正达书娟的大腿。沿着厨房往后走,就会看见仓库的透气孔。一共三个透气孔,上面罩的铁网生了很厚的锈。透气孔现在就是书娟和小愚的窥视口。
  琵琶弹奏是从豆蔻手指下发出的。豆蔻生得小巧玲珑,桃子形的脸,遮去她下半个脸来看,她整天都眉开眼笑,遮去她上半个脸,她整天都在赌气,人家借她米还她稻似的。不管怎样,豆蔻是个美人,若不是这副贱命,足以颠倒众生。两个女孩通过窥视口进行的选美,初选结果已决出。仓库已经不是仓库了,是一条地下花船,到处铺着她们的红绿被褥、狐皮貂皮,原先挂香肠火腿的钩子空了,上面包上了香烟盒的锡纸,挂上了五彩缤纷的丝巾、纱巾、乳罩、兜肚……四个女人围着一个酒桶站着,上面放着一块厨房的大案板,“稀里哗啦”地搓麻将。看来缺五张牌并没有败她们的玩兴。每人面前还搁着一个碗,装的是红酒。
  “喃呢!你让我打一圈吧?”豆蔻说。
  喃呢用涂蔻丹的手指扒拉一下右眼的下眼皮。这个哑语女孩们都懂;少妄想吧;你眼巴巴看着吧!
  “哎哟,闷死了!”豆蔻说。拿起喃呢的酒碗喝了一大口酒。
  “那你去洋和尚那里讨两本经书来念念。”玉墨逗她地一笑。
  “我跑到洋庙的二层楼上,偷偷看了一下上面有什么。”红菱说:“都是书!扬州法比住在那间大书房隔壁。”
  “我也看到了。能拿书去砌城墙了!”黑皮女人说。
  “玉笙跟我一块上去看的。”红菱说。
  两个女孩对看一眼,又看看叫玉笙的女人,那么个黑皮还“玉”呢!
  “那么多经书读下来,我们姐妹们就进修道院吧!”红菱说着,推倒一副牌,她和了。
  小钞、角子都让她扒拉到自己面前。
  “去修道院蛮好的,管饭。”玉墨说。
  “玉笙,你那大肚汉,去当姑子吃舍饭划得来。”喃呢说。
  “姑子要有讲洋话的洋和尚陪,才美呢。”红菱笑嘻嘻的说。
  “修道院里不叫姑子吧,玉墨?”
  “叫什么都一样,都是吃素饭、睡素觉。”玉墨说。
  “吃素饭也罢了,素觉难睡哟,玉笙!”
  说着大家哄起一声大笑。玉笙抓起一把骨牌向红菱打去。大家笑得更野,说红菱今天为麻将挨了第二次打,以后非死在麻将下面。玉笙和红菱在到处磕磕绊绊地在仓库追杀。玉笙说:“红菱你别急,明晚上就让你尝洋荤,姐姐我去给那个扬州洋和尚扯个皮条,你明晚就不用睡素觉了!”
  红菱做了一个手势,两个女孩不懂,但马上明白那个很下流的手势,因为窑姐们笑翻了,玉笙笑得直揉圆滚滚的肚子。
  玉墨心不在焉地看着她们闹,自己独自坐在一个卧倒的木酒桶上,一手烟一手酒。两个女孩看久了,对刚才初步评选的第一美人改了看法。赵玉墨在她们眼里每分钟都更好看一点;她不是艳丽佳人,但非常耐看,非常容易进入人的记忆。她头发特别厚实,松散开来显得太重,把那张脸压小了。脸盘说不上方,也不说上圆,小小的、短短的,下巴前翘,所以她平端着那张脸时,也是略微傲气的。是那种“你瞧不起我,我还瞧不起你呢”的傲气。她眼睛又黑又大,总是让你琢磨,她看见了什么你没看见的东西,值得她那么凝神。她的嘴巴是这张脸的弱项,薄而大,苦相而饶舌的一张嘴,让人惊讶,长这么一张嘴的人居然惜语如金。从这样的嘴巴看,她还是精刮、刻薄的女人,可以翻脸无情。最优长的一点,是这个赵玉墨丝毫没有自轻自贱、破罐破摔的态度,可以想象她是大户人家的姨太太或大少奶奶,也可以把她当明星放到国片的广告上。她也跟清晨刚来时不同了,换了件碎花棉布长旗袍,阴丹蓝色为主色,套了一件白色厚绒线开襟外套,胸前吊着两个做装饰的大绒球。她好识时务啊,在女学生的领土上把自己的风尘味蜕得一干二净。是求生还是求得平等的愿望导致她这样地伪装,书娟不得而知。
  第二天上午,地下室的女人们没一点儿动静。陈乔治给她们送粥,也叫不醒她们。到了下午一点钟,她们一个个出现在厨房里和餐厅里,问为什么没饭给她们吃。她们已饿软了腿。
  法比看到自己的禁令对她们毫不生效,便把玉墨叫到餐厅,擒贼先擒王。
  “我是最后一次警告你们,再出来到处跑,你们就不再受欢迎。”
  玉墨先道了歉,然后说:“我明白我们不受欢迎。不过她们是真饿了。”
  女人们张张望望地渐渐围拢到餐厅门口。看看自己的谈判代表是否尽职,是否需要她们助阵帮腔。她们十四个姐妹凑在一块,口才、武力、知识能凑得很齐全。
  “吃饭的问题我过一会儿讲。先把我做的规矩再跟你们重复一遍。”法比说。
  他努力想把扬州话说成京文,逗坏了几个爱笑的窑姐。
  “那你先讲上茅房的事吧!”喃呢说。
  “不让吃,还不让拉呀!”豆蔻说。
  “就一个女茅厕,在那里面,”红菱指指《圣经》工场,“小丫头们把门锁着,钥匙揣着。我们只能到教堂里方便。”
  “教堂里的厕所是你们用的吗?”法比说,“那是给做弥撒的先生、太太、小姐、少爷用的!现在抽水马桶又没有水,气味还了得?”
  玉墨用大黑眼珠罩住法比,她这样看人的时候小小的脸上似乎只剩了一对大眼,并且你想躲也躲不开它们。法比跳了三十五年的心脏停歇了一下。他不知道,男人是不能给赵玉墨这样盯的,盯上就有后果。
  “副神甫,她们可以自重,常常是给逼得不自重。”玉墨说。她还是把自己和门口那群同事或姐妹划分清楚,要法比千万别把她看混了,佩五星徽章的窑姐在和平时期你法比这样的穷洋僧连见都见不起。
  法比再开口,明显带着玉墨“盯”出来的后果。他降了个调门背书一样告诉玉墨,上厕所的麻烦,他已经吩咐阿顾帮助解决了。阿顾和陈乔治会给在院子里挖了个临时茅坑,再给她们两个铅皮桶,加上两个硬纸板做的盖子,算作临时马桶,等临时马桶满了,就拎到后院倒在临时茅坑里。但他规定她们倒马桶的时间必须在清早五点之前,避免跟女学生们碰见,或者跟英格曼照面。
  “清早五点?”红菱说。“我们的清早是现在。”
  她抬起肉乎乎的手,露出小小的腕表,上面短针指在午后一点和两点之间。
  “从现在起,你们必须遵守教堂的时间表,按时起居,按时开饭。过了开饭时间,就很对不起了。女学生们都是从牙缝里省出粮食给你们的,你们不吃,她们总不见得让面条泡烂浪费。”法比说着说着,心里想,怪事啊,自己居然心平气和地在跟这个窑姐头目对谈呢!
  “哟,真要入修道院了!”红菱笑道。
  女人们都知道这话的典故,都低声跟着笑。她们的笑一听就暧昧,连不谙男女之道的法比都感到她们以这种笑在吃自己豆腐。“安静,我还没说完!”法比粗暴起来,一部分是冲自己粗暴的,因为自己停止了对她们粗暴。
  玉墨扭过头,用眼色整肃了一下同伴们的纪律。笑声停止下来。
  “一天开几餐呢?”豆蔻问。
  “你想一天吃几餐呢,小姐?”他下巴抬起、眼皮下垂,把矮个子的豆蔻看得更矮。
  “我们一般都习惯吃四餐,夜里加一餐。”豆蔻一本正经地回答。
  红菱马上接话:“夜里简单一点就行了,几样点心、一个汤、一杯老酒,就差不多了。”她明白法比要给她们气死了。她觉得气气他很好玩。她的经验里,男人女人一打一斗,反而亲得快,兴致就勾起来了。
  喃呢问:“能参加礼拜吗?”
  红菱拍手乐道:“这有一位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其实她是打听,做礼拜一人能喝多少红酒,别上当啊,她能把你们酒桶都喝通!”
  “去你奶奶的!”喃呢不当真地骂道。
  玉墨赶紧遮盖弥补,对法比说:“副神甫大人,如果不是你们仁慈,收留了我们,我们可能已经横遭劫难。”她一面说着,那双黑而大的眼睛再次盯住法比,让他落进她眼里,往深处沉。“战乱时期,能赏姐妹们一口薄粥,我们就已经感激不尽。也替我们谢谢小姑娘们。”
  有那么一会儿,法比忘了这女人的身份,觉得自己身处某个公园,或玄武湖畔,或中山路法国梧桐林荫中,偶遇一位女子,不用打听,一看她就是出自一个好背景。虽然她的端庄有点过头,雅静和温柔是真的,话语很上得台面,尽管腔调有些拿捏。
  法比原想把事情三句并作两句地讲完,但他发现自己竟带着玉墨向教堂后面走去。玉墨是个有眼色的人,见女伴们疑疑惑惑地跟着,就停下来,叫她们乖一点,赶紧回地下室去。法比刚才说的是“请你跟我来”,并没有说“请你们跟我来”。
  教堂主楼后面有个长方形水池,蓄的水是供受洗用的。池子用白色云石雕成,池底沉着一层山核桃落叶,已经沤成锈红色。上海失陷后,人们操心肉体生命多于精神生命,三个月中居然没有一人受洗。法比指着半池微带茶色的水说:“我就是想让你来看看这个。从你们来了之后,水浅下去一大截。能不能请你告诉她们,剩下的水再也不能偷去洗衣服、洗脸。”
  法比在心里戳穿自己:你用不着把她单独叫到这里来警示她。你不就想单独跟多待一会儿,让她再那样盯你一眼,让你再在她的黑眼睛里沉没一次?这眼睛让法比感到比战争还要可怕的危险。但愿墙外战争的危险截止在明天或后天,那么这内向的、更具有毁灭性的危险也就来不及发生。
  “好的,我一定转达副神甫大人的话。”玉墨微微一笑。
  她笑得法比吓死了,他自己没搞清的念头她都搞清了,并以这笑安慰他:没关系,男人嘛,这只能说明你是血肉之躯。
  “假如三天之内,自来水厂还不开工,我们就要给旱死了。旱得跟这片枯草似的。”法比用脚踩踩枯得发了白的冬天草地。他发现自己的话有点酸,但没办法,他也没想那么说话。
  玉墨说:“这里原先有一口井,是吧?”
  法比说:“那年的雪下得太大,英格曼神甫的小马驹踏空了,前蹄掉进去,别断了。神甫就让阿顾把井填了。”
  玉墨说:“还能再挖开吗?”
  法比说:“不知道。那费的事就大了。把这半池子水喝干,自来水还能不来?”他心里警告自己,这是最后一句话,说完这句,再也不准另起一行。
  玉墨连他心里这句自我警告都听到了,微笑着,一个浅浅鞠躬,同时说:“不耽误你了。”
  “要是情况坏下去,还不来水,真不知道怎么办了。”法比看见自己莫名其妙的另起一行留住了玉墨。他希望玉墨把它当成他情不自禁冒出的自语,只管她告辞,但她还是接住了这句话,于是又扯出一个回合的对白。“不会的。真那样的话就出去担水,我们逃过来的时候,看见一口水塘,就在北边一点。”她说。
  “我怎么不记得有水塘?”他想,这是最后的、最后一句话,无论她接什么话,他也不应答了。
  “我是记得的。”她又那样痴情地一笑。男人都想在她身边多赖一会儿,何况这么个孤独的男人。她第一眼就看出法比有多么孤独。谁都不认他,对生他的种族和养他的种族来说,他都是异己。
  法比点点头,看着她。话是不再扯下去了,可是目光还在扯。这是他自己没有意识到的。玉墨转身走去。法比也发现她的背影好看,她浑身都好看。
  走了几步玉墨又停住,转过身:“我们昨晚打赌,说中国人和洋人干架,你会站在哪边?”
  法比问:“你说呢?”
  玉墨笑着看了他一会儿,走了。
  法比突然恨恨地想:妖精一个!在玉墨的背影消失后,他告诉自己不许再给她哪怕半秒钟的机会用她的大黑眼勾引他。那是勾引吗?勾引会那么难解吗?虽然法比是扬州法比,思考都带扬州乡音,他毕竟身上流着意大利人多情浪漫的血,读过地中海族裔的父母留下的世界文学和戏剧著作,他觉得那双黑眼睛不仅勾引人,而且是用它们深处的故事勾引。
  这天夜里,雨加小雪使气温又往下降了好几度。英格曼神甫在生着壁炉的图书室旁边的阅览室阅读,也觉得寒意侵骨。被炸毁的钟楼使二楼这几间屋到处漏风,陈乔治不断来加炭,还是嫌冷。陈乔治再次来添火时,英格曼说能省就省吧,炭供应不上,安全区已有不少老人、病人冻死。他以后就回卧室去夜读了。半夜时分,英格曼神甫睡不着,想再到图书馆取几本书去读,刚到楼梯上,听见图书室有女人嗓音。他想这些女人真像疮痍,不留神已染得到处皆是。他走到阅览室门口,看见玉墨、喃呢、红菱正聚在壁炉的余火边,各自手里拿着五彩的小内衣,边烤边小声地唧咕笑闹。
  竟然在这个四壁置满圣书、挂着圣像的地方!
  英格曼神甫两腮肌肉痉挛。他认为这些女人不配听他的愤懑指责,便把法比·阿多那多从卧室叫来。
  “法比,怎么让这样的东西进入我的阅览室?”
  法比·阿多那多刚趁着浓重的酒意昏睡过去,此刻又趁着酒意破口大喊:“亵渎!你们怎么敢到这里来?这是哪里你们晓得不晓得?”
  红菱说:“我都冻得长冻疮了!看!”她把蔻丹剥落的赤脚从鞋里抽出,往两位神甫面前一亮。见法比避瘟似的往后一蹴,喃呢咯咯直乐,玉墨用胳膊肘捣捣她。她知道她们这一回闯祸了,从来没见这个温文尔雅的的老神甫动这么大声色。
  “走吧!”她收起手里的文胸,脸烤得滚烫,脊梁冰凉。
  “我就不走!这里有火,干吗非冻死我们?”红菱说。
  她转过身,背对着老少二神甫,赤着的那只脚伸到壁炉前,脚丫子还活泛的张开合起,打哑语似的。
  “如果你不立刻离开这里,我马上请你们所有人离开教堂!”法比说。
  “怎么个请法?”红菱的大脚指头勾动一下,又淘气又下贱。
  玉墨上来拽她:“别闹了!”红菱说:“请我们出去?容易!给生个大火盆。”
  “陈乔治!”英格曼神甫发现楼梯拐角瑟瑟缩缩的人影。那是陈乔治,他原先正往这里来,突然觉得不好介入纠纷,耍了个滑头又转身下楼。
  “我看见你了!陈乔治,你过来!”
  陈乔治木木登登地走了过来。迅速看一眼屋里屋外,明知故问地说:“神甫还没休息?”
  “我叫你熄火,你没听懂吗?”英格曼神甫指着壁炉。
  “我这就打算来熄火。”陈乔治说。
  陈乔治是英格曼神甫捡的弃儿,送他去学了几个月厨艺,回来他自己给自己改了洋名:乔治。
  “你明明又加了炭!”英格曼神甫说。
  红菱眼一挑,笑道:“乔治舍不得冻坏姐姐我,对吧?”
  陈乔治飞快地瞪了她一眼,这一眼让英格曼神甫明白,他已在这丰腴的窑姐身上尝到甜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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