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迈尔斯的海(一)

作者:吉姆·林奇 字数:3247 阅读:35 更新时间:2016/06/09

少年迈尔斯的海(一)


  我很早以前就学到,如果你说出在涨潮时看到的景象,人们会认为你在吹牛或说谎,但事实上你不过是想尽可能地解释清楚那些奇异又美妙的事物罢了。我对于自己所看到的那些景象,多半只是轻描淡写,因为我找不到足够有力的字眼去形容,不过,这正是海洋生物和我生长的那片内海海湾的特质。除非你是科学家、诗人或演员,否则别期望自己能做出精确的描述;而且即便你是,也往往办不到。事实上,对于那些景象出现的地点和时间,我有时候并没有说实话,但根据这稍稍偏离了的方向去寻找,我不但看到自己说过的一切,甚至更多。
  大多数人都知道,海洋覆盖了地球三分之二的表面,但会花时间去了解其中一二的人却少之又少。这只要在你解释潮汐的原理时,看别人的态度就知道了。由于月球和太阳的引力,海洋每天都会有两次膨胀隆起,形成一股缓慢、难以察觉却又巨大的波浪涌上我们的海滩。当你解释这种基本知识时,人们会盯着你,好像你在编故事一样。再者,潮汐不会出现在新闻里,它们不像洪水那样造成破坏,也不像河水一样流出海口,它们的运作几乎不会引起任何注意。所有人都能告诉你太阳的位置,但问到潮汐在哪里,只有渔夫、养蚵人和经验老到的水手不需左顾右盼也能知道答案。
  我从小到大常听一些看似很聪明的大人说:“多么美丽的湖啊!”无论我们礼貌地指正他们多少次这里是海湾,是和全世界最大的海洋相连接的内海,还是没用。就算我们指着地图,告诉他们太平洋靠着胡安·德富卡海峡这个吞吐口,会一路连接到我们这个位于普吉特湾南端的多泥浅水小海湾,但他们仍然记不住——就像海滩上的清道夫,你永远都无法让他们了解,他们的脚所踏过的地方正是一大群蛤贝的屋顶。人们大多不愿花时间去思索这类问题,除非他们刚好在夜间退潮时带着手电筒到沙滩上闲晃,亲眼目睹生命在浅水中吐着泡泡、浮掠而过或是喷出水柱。在这之后,他们将很难不去思索生命的起源,以及最初那个没有人行道、塑胶和人类的地球。人通常要花好几十年,才搞得清楚自己对宇宙的观点——如果他们不嫌麻烦的话。我自己是在那个奇特的夏天才弄清楚的——那个被扑天盖地袭来的科学、名气和各种神秘圣灵的说法所簇拥的夏天。也许你还记得关于这事件的零星消息,看过那张我满眼血丝,像孤儿一样站在泥滩上的照片。你可能还有印象,在那引人注目的疯狂祭典之后,《今日美国》将一切归咎到我身上,名为“弥赛亚小鬼”的可笑头条新闻;你甚至可能在伦敦的《泰晤士报》或《曼谷邮报》上看过同一篇抄来抄去的报道。更或者,你本身正是不远万里到我们海滩来亲眼瞧瞧的千百名好奇观光客之一。
  会引起这样的骚动,有部分原因是我的外表所致。当时的我还是个皮肤粉嫩、身高一百四十二点九厘米、体重三十五公斤的“女高音”。虽然我是个阅读速度飞快、对性越来越好奇的十三岁失眠症患者,但外表看来却还像个九岁的天真小鬼。而我之所以会失眠,都是蕾切尔·卡逊害的。她早在我出生之前很久就过世了,但我无法抗拒地一遍又一遍阅读她的著作。我甚至还曾经用大声朗诵的方式来牢记她的《大蓝海洋》(TheSeaAroundUs)。
  整个海洋,就连在海洋深渊最深处的所有水滴,对于创造出潮汐的神秘力量都毫无所悉,也无以回应。
  你是怎样看待这句话的?打个哈欠然后把灯关上吗?
  我家是间铁皮顶的小屋,位在潮湿、雾气弥漫的海峡底端,太平洋喘息的所在。更往北一些,水花飞溅的断崖上若隐若现地矗立着一栋栋梦中豪宅,但到了奥林匹亚湾附近,岩石已化作细碎的沙砾,浅褐色的断崖逐渐转为绿色平原,而沿海的豪宅也变成一间间改建过的度假小屋。
  我们家门前环立着半圈结实的矮桩,每年少数几次大涨潮时会被整个浸湿。房子后方有一栋独立的车库,我就住在里面一间还算凑合的储藏室里,那儿还附了一间小小的橱柜式厕所,就和帆船上的一样。我房间最棒的是天花板低矮倾斜,刚好让成人止步,而且背面还有个楼梯,可以让我在晚上偷溜出去却不被发现。我生命中的那个令人难以忘怀的夏日夜晚,就是这么开始的。
  我将短铲、背包和夹链塑胶袋装到我的小皮筏上,然后向北划出斯库克姆查克湾。从彭罗斯角附近进入查塔姆湾,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环绕着半圈雪松的平坦碎石浅滩,看来就像一片闪闪发亮的巨大圆盘。那是凌晨两点十五分,距离整个夏天夜间退潮最低位的时刻还有一小时,就像得了白化病一样的月亮,是如此的靠近而明亮,仿佛还会散发温热的气息。没有风,也没有说话声,只有偶尔传来挥动翅膀的呼呼声、蛤蚌喷水的声音,以及退潮海水流经沙砾所发出的微弱咝咝声。能感受到的大部分都是气味——活着的、死了的或是垂死的海藻、海白菜、蛤蚌、螃蟹、沙钱和海星散发出来的腥气。
  那年夏天,我第一次采集海洋生物标本去卖钱。我卖过海星、海螺、寄居蟹和其他潮间生物给公立水族馆,也卖过蛤蚌给奥林匹亚的一间餐厅,还卖过各种海洋生物给一个私人水族馆的掮客,他每次开着粉蓝色的埃尔卡米诺小卡车猛地停在我面前时,总是让我喉咙一紧。几乎所有东西都有人要买,而且我发现在明亮月色下采集来的往往是最佳货色,这使得我的失眠症更严重了,也让接下来发生的故事变得更复杂,因为我在黄昏之后是被禁止到沼地上来的。但是,夜色也许会让你看不清四周,却也能让你看到更多,尤其是那些结果证明并非事实的东西。
  我借着微弱的光线往前走,头上的探照灯一弹一跳着,沙钱和蚌贝像一个个迷你圆盘卫星天线般朝天躺在地上,我小心翼翼地避免压碎它们。我先是看见一个紫海星,又发现在海滩更高处还散布了超过十五个,它们的五只腕足耸起,背对着海面,像慢动作的风车一样盘转着往前爬。不过它们都不够特别,没办法卖给水族馆。就像所有其他事情一样,大部分人想看的只是美丽怪诞的东西。
  我从沙砾地一直走上细沙和泥地,见到一个巨大的玉螺,这是蚌类的杀手克星,它高顶在身上的壳显得不合比例的小,像起重机的小驾驶舱,而底下肥胖、布满黏液的身体则在沼地上来回搜寻倒霉的蚌蛤。玉螺很难找,因为它们通常都埋在沙堆深处吃蚌类。它们会用有锯齿的小舌头在蚌类的绞合处正上方钻个洞,然后注入一种肌肉松弛剂让蚌肉融化,再像喝奶昔一样将蚌肉由小洞中吸出。这也就是为什么蚌类的空壳总是碰巧在相同位置上有个完美的小圆洞,感觉就像有人曾想用它们来穿项链,或是整个蚌类家族都被黑道杀手用同一种手法谋杀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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