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传53
张爱玲传53
人生的无可预料的感觉,在此又变成了现实,现实得几乎令她“欣喜”。乱世之人,对于时代几乎失去了抱怨的激情,但战争毕竟是战争,战争把更广阔的社会内容强行地推入了她的几近封闭的生活。诚如她后来所言,港战期间的所见所闻给了她“切身的,剧烈的影响”。她一向抱有一种荒乱的身世之感,现在“香港经验”又为她的这种“身世之感”注入了很多的非个人性的内容,开始把它与一种更广大的对社会、历史和人性的体验连接起来。
战争爆发不久,张爱玲即离港返沪,中间只有很短的时间。然而,即使在这极短的时间里,战争给她的印象与此前三年的优游自在的学习生活大不相同。而这些印象与经验,用她的话说,“几乎完全限于一些不相干的事”。后来她又说,“人生的所谓‘生趣’,全在一些不相干的事情上罢”(《烬余录》),可见她对港战的态度。她对乱世之中人的生活的理解:“现实这样东西是没有系统的,像七八个话匣子同时开唱,各唱各的,打成一片混沌。在那不可解的喧嚣中偶然也有清澄的,使人心酸眼亮的一刹那,听得出音乐的调子,但立刻又被重重黑暗拥上来,淹没了那点了解。”张爱玲所注意的,不是战火纷飞的战场,不是人生大起大落的悲剧,而是在此背景下人的琐屑的欢乐,人的细微的真实,这种东西才是个人真正抓得住的,真正可能“心酸眼亮”的,靠了这种东西,人方能抵挡时代惘惘的威胁与现实重重的黑暗。《烬余录》大量记载了这种毁灭前的恐惧与狂欢。
开战的消息传到学校里时,宿舍的一个女同学发起急来,道:“怎么办呢?没有适合的衣服穿!”她是有钱的华侨,在不同的场合有不同的行头,从水上跳舞会到隆重的晚餐,她都有充分的准备,但唯有战争,她是未准备好的。后来她借到了一件宽大的灰布棉袍,那种棉袍“对于头上营营飞绕的空军大约是没有多少吸引力的”,张爱玲不由地想。她没有什么衣服,来港大后仅仅是得了奖学金后才做了几套比较喜欢的衣服,她也不打算特意去翻出某一件来穿,她这会儿对这些不在意,正如她对战争的发生亦不甚在意一样,虽然港战对她的前途影响甚大,但既然已经发生,也就没有办法再去计较了。
但衣服确实在她的同学间激起了不同的心理反应。比如苏雷珈,苏雷珈是一个马来半岛偏僻小镇的女孩,瘦小,棕黑皮肤,睡沉沉的眼睛与微微外露的白牙。像一般受过修道院教育的女孩子,她的天真近乎无耻。她是学医科的,上解剖课要解剖人体,她于是很担心,被解剖的尸体穿衣服不穿?成了学校里一则很有名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