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文姬:三次不幸的婚姻2
蔡文姬:三次不幸的婚姻2
眼底峰峦哪山高
正当蔡文姬撕心裂肺地思念家乡时,中原却是战火连天。父亲昔日的知音、好友曹操挥师横槊,南征北剿。长江以北大部分地盘儿,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傀儡皇帝刘协被人牵着鼻子走,从长安到许昌,又从许昌回洛阳。曹操成了手握重兵的实权派,他借助皇帝那两片嘴儿,对天下诸侯发号施令。
平灭北方,挤出一段少有的间歇,曹操忽然想起了蔡岜。可叹,旷世逸才,灭门无后,蔡家连延续香火的人都没有。风闻蔡家小姐流落匈奴,曹操心弦一动——还是花俩钱儿,赎回来吧。他做事干脆利落,随即派人出使南匈奴。礼单极其厚重,包括黄金千两,白璧一双……名义上是客客气气的送礼,实则是叫你立马放人。曹操胳膊粗,谁敢不给面子?很快,蔡文姬接到了返乡通知。梦寐以求的好消息,竟给流落他乡的才女平添了无穷烦恼。
中国历史上,哪佗当权者像曹操这样看中“文才”?文才,多指安邦定国的谋上与智者;可蔡文姬的文才,不过是会些风花雪月、题诗作赋罢了。说白了她的才能不属于应用学科,太虚,几乎没有短线价值。可曹操愣是不惜血本,把人赎了回来,这叫“爱才癖”——涵养文士,为国储贤。
文姬归汉,曹操是贵人,很快他又成了搅局者。蔡文姬的传世之作,不外乎两大主题:战争残酷,思乡怜了。真叫人纳闷,那位跟她同床共枕了12年的左贤王,却一个字也没露。莫非他俩始终同床异梦?即便如此,也不奇怪,天下将就混日子的夫妻多了。倒是阿个小儿子,羁留匈奴,摘了蔡文姬的心。
虽说《胡笳十八拍》的名气很大,但是这首长诗却极像道学家捉刀炮制的“伪作”。尤其令人厌恶的是“第十一拍”:“胡人宠我兮有二子”、“鞠之育之兮不羞耻”——什么意思呀?张口胡人,闭口羞耻,好像自己受了天大的侮辱。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赖在左贤工床上?想“不羞耻”,容易,一条绳子就能了结。显然,蔡文姬不是那种掉首无情的人,否则,这个女人就太。
而她的五言《悲愤诗》犹如年轻母亲的日记:“儿前抱我颈,问母欲何之?人言母当去,岂复有还时?阿母常仁恻,今何更不慈?我尚未成人,奈何不顾思……”不用翻译,1800年后,读者仍旧感同身受,怦然心动。
曹丞相,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何必叫这家人骨肉失散、生离死别呢?干脆,一块儿走吧。可仔细想想也难,左贤王及其亲骨肉,绝不可能进洛阳。本来南匈奴国力就弱,难道还自投罗网,送人质上门吗?两位小王子,根在匈奴,只有“左贤王妃”是“外乡人”。如今,娘家人堵在门口,催得紧,不拆散这个家,行吗?
走,也是扫地出门。蔡文姬曾经哭着喊着要“归汉”,好不容易盼来了这一天,她却“赢得猫来输去牛”。天下找不到一杆称量情感的巨秤,比如,究竟是乡情沉,还是亲情重?蔡家小姐也无法核算这笔庞杂的感情债。
说实话,蔡文姬的确有几分“矫情”。她与生俱来的贵族习气和诗人气质,恰恰勾起了女性更丰沛的眼泪与更强烈的诉说欲。瞅哪儿哪儿别扭,干啥啥腻味,似乎全天下都亏待了她——就是不满意。倘若归还她所哭闹的一切:活在洛阳,儿女环绕,夫妻团聚……又会怎么样呢?她照样折腾。俗话说:“天下没有高兴的媳妇儿。”才女也概莫能外。
人类的通病就是得陇望蜀,永不知足,正所谓“这山望着那山高”。其实,哪个地方最高啊?人心。妄图追求十全十美的生活,简直是天方夜谭。好莱坞电影《泰坦尼克号》的女主人公,大难不死,她终于悟到了最朴素的生命真谛:过好每一天!
208年早春,北方草原上黄花盛开。两眼红肿的蔡文姬,悲悲切切,踏上了归程。不知,梦里中原,能否为她预留一星半点的幸福。
残花败柳落谁家
几经离异的女人多自嘲为:沧桑阅尽,残花败柳。的确如此,14岁的女孩儿,什么都有;40岁的女人,什么都没了。女性如花似玉的日子,没几天。文姬归汉,年逾30,她已经过了对月作诗、望花做梦的年龄。
蔡文姬总算有了第三次婚姻。曹操出面撮合,将她许配给屯田都尉——陈留同乡董祀。显然,其中不存在利益交换,也算不上什么政治联姻。倒是曹操热心肠,愿意帮助蔡文姬摆脱背井离乡的孤独感。归汉,就是同家,只身一个人,还谈什么天伦之乐?
成亲之后蔡文姬才发现,曹操也是热脸贴了冷屁股。小小的屯田都尉居然没把女诗人放在眼里,他以为,蔡文姬这种残花败柳,根本就配不上他这样的潇洒英俊的帅小伙儿。无非是看在丞相面子上,凑合着过。这种婚姻,有什么滋味?蔡文姬的《悲愤诗》恰在此时完成,把眼泪流在纸上,这不算巧合吧?
直到董祀犯事儿当死,蔡文姬才挺身而出。她披头散发、光着脚丫子闯进了相府,为了丈夫一条命,她已经顾不得娇羞和脸面了。她想明白了:有丈夫,才算一个完整的家;一旦失去了,自己便沦为行尸走肉、孤魂野鬼。蔡文姬终于摒弃了小姐、诗人、才女和名流的架子,结结实实地做了一回“董祀之妻”。她当着满座公卿,苦苦哀求曹操“刀下留人”。那动情的哭诉、酸楚的泪水,征服了所有人。厅堂上,群臣嘘唏不已,曹操鼻子也酸了。他迟疑再三,终于大手一挥,赦了董祀,还格外怜惜地给蔡文姬送来鞋袜和头巾。此时,泪光莹莹的蔡文姬冻得四肢乱颤,嘴唇发青。她从典雅的诗行里突围出来,真正变成了一个烟火气十足的女人。
《后汉书·列女传》把这段故事写得风生水起,满纸云霞——精彩呀。
据说,董祀感恩戴德,从此在感情上回报老婆。两口子双双迁到了山青水秀的地方,结庐而居。后来生下一儿一女,女儿徽瑜又嫁给了司马懿之子——司马师。这一点,《晋书·列传》可以作证。
同代文人丁虞写过一篇《蔡伯喈女赋》,末尾几句说:“羡荣跟之所茂,哀寒霜之已繁;岂偕老之可期,庶尽欢于余年。”恐怕,“过好每一天”这点道理,蔡文姬夫妇早已悟到了吧。董祀也擅长琴韵,他帮助蔡文姬写成了《胡笳十八拍》。明月清风,胡笳漫吹,那起起落落的曲调中,暗藏了多少人生况味呀?
总算过了几年消停日子,蔡文姬这个纯粹的女人、一流的诗家,从容地打点着残生余年。各色岁月都尝过一遍,这辈子,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