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少年中国”的呼唤者
梁启超“少年中国”的呼唤者
结识导师,茅塞顿开
提及梁启超,时人总是把他与康有为并称“康梁”。
康有为排列在前,并非他的光芒遮住了梁启超的丰采,而是一种习惯性的师生排序。“长江后浪推前浪”,作为学生的梁启超,显然达到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境地。如若比较,自然是康有为光灼于先,梁启超闪烁其后。
认识康有为,是梁启超人生的一大关键性转折。那是光绪十六年(1890年9月)八月的事情。
此时的梁启超虽然只有17岁,但他少年得志,11岁成为秀才,16岁考中举人。天资过人、聪明绝顶的他,看起来似乎是一位比昔日神童康有为还要神童的人物。他对当时学界推崇的训诂词章学又颇有研习,自以为装了满肚子学问,有意无意间,免不了流露出几分沾沾自喜的味道。就年龄而言,康有为比梁启超大15岁,但其“职称”却要低他一个档次,只是一个相当于秀才资格的监生。就这监生的名份,也不是康有为自己考来,是受其祖父因公殉职的荫庇而获得,故被人称为荫监生。按照1000多年的科举习惯,梁启超应是康有为的“上级”。可想而知,身为举人、自命不凡的梁启超前去拜访一名“准秀才”,多多少少肯定会有那么一种枉驾屈尊、不以为然的派头。然而,两人初一见面,稍加交谈,康有为“乃以大海潮音,作狮子吼”,梁启超顿感“冷水浇背,当头一棒”,只觉昔日所习,全是一些无用的旧学,一块应付科举考试的“敲门砖”,梁启超“且惊且喜,且怨且艾,且疑且惧”,当天晚上,竟然通宵未眠。过去不知花费多少精力与心血才“颇有所知”的训诂、词章之学,根本不是什么学问,转瞬间在他眼里就成了一堆废而无用的垃圾,凭借与支撑轰然倒塌,自得与自喜也荡然无存,一时间,他心头迷惘不已,茫茫然无所皈依,又如何能够安然入睡?第二天,梁启超再次谒见康有为,虚心请教“为学方针”。“先生乃教以陆、王心学,而并及史学西学之梗概”,于是,梁启超“决然舍去旧学”,像陈千秋(南海人,受业于康有为,精考据典章之学)那样自动退出学海堂,“遂执业为弟子”,成了康有为的第二名学生。
可以想见的是,如果没有结识康有为,梁启超的人生,不外乎是循着千百年来一以贯之的轨道,在旧学的迷宫中兜圈子,经由科举之途捞个一官半职,成为封建官僚机构中的一颗“螺丝钉”。然而,康有为如一道眩目的闪电出现在他的眼前,使他无法回避,也不可能放弃。
此后,他一直是康有为思想上的服膺者与政治上的追随者。自“公车上书”起,梁启超的天才与勤奋、踏实与能干、宣传与主张不仅赢得了康有为的赏识与器重,也开始在维新派中崭露头角。特别是《时务报》上连载他的政论文章《变法通议》,更使他声名鹊起,“名重一时,士大夫爱英言语之妙,争礼下之。自通都大邑,下至僻壤穷陬,无不知有新会梁氏者”。作为戊戌变法的纲领性文集,《变法通议》不仅达到了开发民智、启迪民众之功效,而且在维新变法过程中,也起到了一定的指导作用。1898年7月3日,光绪召见梁启超,命他呈上《变法通议》,此后光绪皇帝颁布的100多道变法条令,也时时闪现着《变法通议》的“影子”。
流亡日本,办报言政
尽管成名作《变法通议》给梁启超带来了极大影响,声誉直逼其师,渐被人们称为“康梁一体”。但他宣传与论述,阐释与发挥的,大多还是康有为的政见与思想,尚未形成自己的思想理论体系,他几乎完全隐映在康有为的光芒之中。
戊戌变法失败,年仅25岁的梁启超仓皇出逃日本,侥幸得脱。不久,康有为也经香港辗转而至。经过一番戏剧般的逃亡历程,师生俩在异国他乡重逢,不禁热泪盈眶、感慨万千。师生俩惨遭劫难,不仅没有心灰意冷,反而更加坚定了推行君主立宪政体的政治目标。有家难归,有国难回,他们便将目光与行动放在海外,与世界各地华人华侨联系,尽可能地争取广大华人华侨与国际友人的支持。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次逃亡反让梁启超眼界大开。日本自明治维新以后的30年来,资本主义经济蓬勃发展,已由一个不甚起眼的蕞尔岛国迅速跻身到西方列强行列。梁启超置身其间,目睹并感受着日本的先进与发达,深受刺激,更加坚定了奋发图强的意志与信心。日文译著、西学宝典,成为继康有为之后又一新的思想“酵母”,引导他开始一番新的探索与转型。于是,过去无数受阻的路径、未通的道理突然间变得豁然开朗起来,由此引发了一场思想观念的巨变:由过去的古文经学转向西方资产阶级的民权学说,以天赋人权,自由平等塑造新的国民,建设新的国家。
流亡日本不到3个月,梁启超就在华人华侨的支持下以“主持清议,开发民智”为宗旨,创办了《清议报》(旬刊)。此外,梁启超还连续创作了《爱国论》、《自由书》、《少年中国说》等文章并在《清议报》上发表,他不仅开创了短评、时评等新闻写作体裁,而且其创用的“记者”、“党报”、“机关报”等新闻专有名词也一直沿用至今。《清议报》以“广民智振民气”深受读者喜爱,发行量很快达4000多份,遍及世界各地。1901年12月22日,就在《清议报》出满100期的第二天,报馆不幸毁于一场大火。一个半月后,梁启超又以百折不挠的意志创办了《新民丛报》(半月刊)。几乎同时,他又创办了中国第一份专门刊登小说的杂志《新小说报》,此后他还创办过《政论》、《国风报》等报刊。
从早期的《时务报》到后来的《清议报》、《新民丛报》,梁启超不仅是创办人,而且还是报刊的主笔。随着年龄的增长、经验的丰富、时局的发展,梁启超所办报刊越来越好,文章更具影响力。对此,著名诗人、文学家黄遵宪热情洋溢地赞道:“《清议报》胜《时务报》远矣,令之《新民丛报》又胜《清议报》百倍矣。惊心动魄,一字千金,人人笔下所无,却为人人意中所有,虽铁石人亦应感动,从古至今文字之寤之大,无过于此者矣。”又说梁启超“一言兴邦,一言丧邦,茫茫禹域,唯公是赖”。事实也正是如此,《新民丛报》从创刊到1907年8月停刊,历时5年半之久,是梁启超一生创办报刊中时间最长、影响最大、最为成功的一本,被誉为“丛报界之魁首”。而由他亲笔撰写,发表在《新民丛报》上的文章,更使得20世纪初几乎所有青年学子为之倾倒折服,“得渠一言,贤于十万毛瑟也”。作为“天纵之文豪”,当时中国舆论界的“骄子”与“执牛耳者”,梁启超“一言”胜过10万支毛瑟枪的威力。此说虽不无夸张,但也道出了梁启超的确具有一股神奇的魔力。他的文章,常含有饱满的情感、流畅的行文、新颖的观点、丰富的知识、雄奇的辩论、严谨的逻辑、深刻的述评,令读者痴迷不已:“读时则摄魂忘疲,读竟或怒发冲冠,或热泪湿纸,此非阿谀,唯有梁启超之文如此耳!”胡适、鲁迅、毛泽东、郭沫若、邹韬奋、王芸生等人,无一不受过梁启超文章的洗礼与思想的启蒙。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梁启超开启了中国近代左右捭阖,纵横驰骋
与梁启超的所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以“帝师”自居的康有为逃至日本,思想不仅没有发生转化,反而变得越来越僵化,越来越保守,总在保皇救主、复辟勤王、尊孔保教之类的老套中兜圈子、打转转。而年轻的梁启超在“欧风美雨”的冲击下,思想观念、知识结构、学术风格、精神面貌较之戊戌变法时期,已发生了实质性的变化,可谓焕然一新,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思想与风格,其影响也由“康梁并称”逐渐超越其上。
面对梁启超的思想转变及一系列言行举止,一贯自尊自负的康有为表现出强烈不满,他勒令梁启超即刻远离革命派,由日本前往美洲办理保皇会事务,并且不许拖延。
鉴于多种因素,梁启超不得不打点行囊,忍气吞声地遵命而行。
就这样,梁启超又回到了康有为的麾下。加之游历美洲,梁启超经过一番耳闻目睹、实地考察、对照比较与思考探索,由共和政体的诸多弊病,得出民主共和不如君主立宪的结论;在对中美两国国民作了一番对比之后,梁启超认为中国国民素质低下,民智未开,“共和国民应有之资格,我同胞虽一不具”,“只可以受专制,不可以享自由”。如此一来,梁启超的思想便开始转向了,由靠近、认同乃至联合革命党人转向反对革命与共和,由倾向共和政体退而拥护君主立宪,再退而倾向开明专制。1906年,梁启超在《开明专制论》一文中写道:“与其共和,不如君主立宪;与其君主立宪,不如开明专制。”
1912年10月8日,梁启超终于结束海外流亡生涯,乘船抵达天津,回到阔别15年之久的祖国。归国后的梁启超很快就投身到政治漩涡中心。
随着兴师讨袁的“二次革命”失败,袁世凯乘机扩大势力,扩张权力。梁启超环顾国内,觉得无人能与袁世凯相匹敌,为了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他决定抛却前嫌,与“中国第一强人”袁世凯合作,拥护袁氏的开明专制统治。梁启超的目的是通过自己的意志与努力,感化、影响袁世凯,促使他由开明专制走上立宪政体的轨道。他一再强调说:“开明专制者,实立宪之过渡也,立宪之预备也。”于是,进步党与袁系力量联手组建政权,成立了以熊希龄为国务总理的内阁。因司法部长梁启超、教育总长汪大燮、农商总长张謇以及熊希龄本人都是社会名流,所以熊希龄内阁又被称为“第一流人才内阁”。梁启超以其声望、经验与才干,成为这一内阁的骨干乃至灵魂。
然而,梁启超的希望很快就被无情的现实击成碎片。1914年,袁世凯以军警为工具,胁迫国会选举自己为正式大总统,终身连任。此后,袁世凯在专制独裁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最终将总统终身制引向帝制复辟的不归路。
1915年初,袁世凯的帝制活动日益频繁,梁启超成为其拉拢的重点对象。梁启超“知祸将作,乃移家天津,旋即南下,来往于广东上海间”。在离津南下之前,为了民族与国家的未来,也为他们曾经有过的私人情谊,梁启超给袁世凯写了一封长信,劝其赶紧回头,不要称帝。他在信中写道:“启超诚愿我大总统以一身开中国将来新英雄之纪元,不愿我大总统以一身作中国过去旧奸雄之结局;愿我大总统之荣誉与中国以俱长,不愿中国之历数随我大总统而斩。”言辞之真诚恳切,真可谓“临书恻怆,墨与泪俱”。而袁世凯的回报,则是派出凶手,“各抉爆弹”,欲暗杀除掉之而后快。
为阻止袁世凯的倒行逆施,梁启超不顾个人安危,又与袁世凯的心腹爱将冯国璋一同北上力劝。当袁世凯的复辟活动公开化之后,梁启超不得不发挥自己的特长,舞动一枝生花妙笔,亮出“利剑”,写下传诵一时的名文《异哉所谓国体问题者》,批驳杨度等筹安会成员及美国人古德诺鼓吹帝制的观点,向全国人民鲜明地表达自己反对帝制的坚决态度。《异哉所谓国体问题者》在《大中华》杂志率先发表,道出了“全国人人所欲言,全国人人所不敢言”之语,很快就被京津各报相继转载,举国震动,成为护国讨袁战争的一首亮丽序曲。
梁启超由“联袁拥袁”,到“离袁劝袁”,最后不得不“反袁讨袁”,他一生中最为辉煌的政治时期也由此而拉开帷幕。
在护国讨袁战争中,梁启超起到了统领各方的核心作用。如果说创建民国为革命党首功,那么再造共和之首功,则非梁启超莫属。一介书生,竟担负起左右捭阖、纵横驰骋的重任,且出色地完成了历史赋予他的不朽使命,其功勋永难磨灭。
政见不和,师生交恶
也正是在护国讨袁战争中,梁启超终于与老师康有为撕破脸皮,双方站在相互对立的立场上,公开决裂断交。
梁启超反袁,康有为也反袁,但师生俩反袁的立足点不一。梁启超反袁是为了恢复共和;而康有为之所以反袁,则是因为袁世凯悖逆了大清正统,康的目的还是为了维护封建帝制,只不过帝制下的对象不同而已。
1916年3月,在梁启超应陆荣廷之邀偷偷潜入广西之前,出于礼节,他请同窗好友汤睿代其向康有为辞行。康有为对梁启超的反袁行为表示赞许,但他却“正色大声疾呼”,提出复辟清室的要求,并声言如果梁启超不从,便将成为其敌人与对手。袁世凯于3月23日被迫取消帝制,康有为则于4月4日在《上海周报》发表《为国家筹安定策者》一文,公开为清廷复辟摇旗呐喊。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梁启超忍无可忍,终于拿起笔来打破沉默,在《时事新报》上发表《批复辟论》,以含讥带讽的笔调,对康有为的复辟主张予以严厉抨击:“吾既惊其颜之厚,而转不测其居心之何等也!”此外,他又起草反复辟通电:“如有再为复辟之说者……罪状与袁贼同,讨之与袁贼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