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与杨贵妃关系之谜

天宝元年八月，唐玄宗下令征召李白进京。李白接到诏令，以为从此仕途通达，不再灰头土脸地生活在蓬蒿之间，于是即刻从山东兖州启程奔赴长安。到达长安不久，在金銮殿就受到了玄宗的隆重接见。虽然李隆基并没有给李白安排什么官职，只是让他待诏翰林，但是，这个候补的身份，却让李白有了接近玄宗、杨贵妃的机会。
　　从李白的诗歌可以看到，玄宗每次携杨贵妃游玩，都喜欢让李白跟随左右，吟诗佐兴。天宝元年十月，玄宗携杨贵妃往骊山泡温泉，李白跟着去了，之后写了《侍从游宿温泉宫作》等诗；次年初春，玄宗宫中娱乐，李白奉旨作《宫中行乐词》十首；仲春，玄宗游宜春苑，李白也去了，奉诏作《龙池柳色初青听新莺百啭歌》；暮春，玄宗与杨贵妃于兴庆宫沉香亭赏牡丹，玄宗想要听新词入曲的演唱，命李白作《清平调》；入夏，玄宗泛舟白莲池，李白作了《白莲花开序》；此外，《春日行》、《阳春歌》等诗，大约也是陪侍应制之作。不难想见，“谪仙人”李白进宫，给奢侈沉闷的宫廷生活吹进了一股清新的空气，玄宗见到李白，一定是觉得新鲜有趣的。一时之间，玄宗对李白优礼异常，也完全是可能的事情。
　　但是，好景不长。天宝二年春夏之际，李白开始在诗里流露出怅惘之情。当年秋天开始，写作了多首表现忧谗畏讥、怨尤失望的作品，例如《玉阶怨》、《古风四十四·绿萝纷葳蕤》、《怨歌行》、《妾薄命》、《长门怨》等。到了天宝三年春天，李白就离开了朝廷，离开了长安——李白不是主动离开长安的，他是被放逐的。
　　李白在朝廷充当文学侍从的一年多里，陪着玄宗和杨贵妃到处游玩。据此可以推测，李白是见识过杨贵妃的美貌与歌舞才艺的——史书上说杨贵妃是“资质天挺”、“善歌舞，邃晓音律”，琵琶弹得非常好。天宝二年暮春，玄宗与杨贵妃在兴庆宫沉香亭赏牡丹，李白奉诏做的《清平调》：“云想衣裳花想容”、“可怜飞燕倚新妆”、“名花倾国两相欢”，写的就是杨贵妃还有李隆基和杨贵妃相亲相爱的情景。倘若说擅长歌舞、精通音律的美人杨贵妃对诗歌才华超人的李白完全无动于衷，恐怕也不合情理。才子与佳人相遇，虽然没有传出任何绯闻，但是合理想象一下，惺惺相惜之情应该是有的。
　　对于《新唐书·李白传》所说，李白没有得到玄宗的任用、被逐出长安，根源在于杨贵妃的屡次“沮止”，我深表怀疑。那时李白的身份不过是“翰林供奉”，说白了就是“娱乐人士”，用诗词娱乐皇帝及后妃，高力士、杨贵妃还犯不着跟他计较。再者，高力士为了玄宗游玩高兴竭力操办唯恐不及，哪里还会去拆墙脚呢？对此又有一种说法说高力士这么做是因为一次李白酒醉后让他脱靴，他引以为耻辱，所以才在杨贵妃面前说李白坏话，排挤李白。
　　这种说法出自唐人杂史笔记《国史补》和《酉阳杂俎》：“李白名播海内，玄宗于便殿召见。神气高朗，轩轩然若霞举。上不觉忘万乘之尊，因命纳履。白遂展足与高力士曰：‘去靴！’力士失势，遂为脱之。”人们常常以这个故事作为李白傲视权贵，又受到玄宗格外宠爱的例子，殊不知即使在这段故事的末尾，李白离去后，玄宗还对高力士说，李白这个人“固穷相”，意思是说，这个人成不了大器，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我们只要认真思考一下，就会发现这则故事大有问题。从故事的源头上来讲，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很值得怀疑。高力士到底是个什么人呢？高力士是当时唐玄宗最信任的“老奴”，对玄宗尽心尽力。“老奴”这个称谓毫无贬义，而是种特殊的亲近称谓。唐玄宗有一句话说：“力士当上，我寝则稳。”只要有高力士在宫中值班，我就可以睡大觉。以唐玄宗的英明神武，讲出这一番话来，充分说明他对高力士信任的程度。高力士对玄宗自然也是尽心尽力。尽管高力士有如此大的权力，但他本人从不乱政，而是全心全意地辅佐玄宗。在宫中，玄宗一般不称呼高力士的名字，而是称他为将军，皇太子则称他为二哥，其他王子公主都叫他阿翁，尊他为长辈，驸马则称他为爷。以他这么高的地位，怎么可能为李白脱靴呢？何况李白自己非常珍惜这次入长安的机会，他在宫中侍从游宴、奉诏作诗都很谨慎。他既无可能也完全没有必要让高力士这个权贵给自己脱靴，这个行为不会给自己带来任何好处，只会带来很大的麻烦。
　　宋人洪迈根据《新唐书》记载的高力士摘出李白诗中以赵飞燕影射杨贵妃的句子挑拨杨贵妃这一情节，举出李白讽刺历史上的乱政妇人的《雪谗诗》作为例证，说李白是在影射和揭发杨贵妃跟安禄山的淫乱秘密。至于这种说法也难以置信。
　　民间传说杨玉环曾向玄宗进谗言，高力士因为脱靴一事怀恨在心，于是撺掇杨玉环在玄宗面前诋毁李白，证据就在李白的《清平调》三首其二中：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传说高力士对杨玉环讲：“李白将你比做赵飞燕，这是贬低你的人格，是对你的侮辱。赵飞燕本是阳阿公主家的歌舞乐伎，出身微贱，汉成帝微行过阳阿公主家时，被她的舞姿吸引，方才召她入宫，后又将她立为皇后。”杨玉环听信了高力士的话，在玄宗面前极力诋毁李白，唐玄宗于是不再重用李白云云。
　　这些说法都站不住脚。第一，赵飞燕是西汉成帝的皇后，擅长歌舞，她受汉成帝宠信的经历与杨玉环颇有些相似，李白将杨玉环比做赵飞燕毫无贬损之意。赵飞燕本人从未参政也未乱过政，李白这首诗中使用赵飞燕这个意象其实是为了陪衬、衬托杨玉环的美貌，并不具有其他更深入的含义，更不用说政治含义与贬义了；第二，《清平调》是李白奉玄宗诏命而写，李白的《清平调》撰成之后，玄宗非常喜欢，立刻命李龟年等乐工谱曲演唱。如果李白在诗中隐含如此强烈的讥讽之意，以唐玄宗的博学多闻、擅长诗文，难道还看不出来吗？更何况，杨玉环当时尚未被封为贵妃，只是以太真道士的身份入住宫中，她还没有成为后来煊赫一时的贵妃，杨国忠也没有出任宰相，权倾朝野，所以李白也根本没有抨击讥讽杨玉环的理由。至于有人认为，“云雨巫山枉断肠”一句是讽刺杨玉环曾为寿王李瑁妃，“枉断肠”特指寿王，就更是无稽之谈了。
　　李白被赐金放还的原因，认为比较可信的或许是是范传正《唐左拾遗翰林学士李公新墓碑序》所说的，“……玄宗甚爱其才，或虑乘醉出入省中，不能不言温室树，恐掇后患，惜而逐之”。也就是说，李白的离开朝廷、离开长安，主要原因在唐玄宗本人：他担心经常喝醉酒的李白在外边泄露宫闱秘闻。这是玄宗最忌讳的事情。唐朝皇帝在许多方面学习汉朝，这是众所周知之的事情。汉朝法律，外传朝中言语是大罪。恐怕不独汉朝、唐朝如此，任何朝代都会对朝廷内幕严加保密的。玄宗之所以打消了一度有过的任命李白为中书舍人的念头，主要原因应该是李白太爱喝酒，太容易喝醉，喝醉后言语无忌、放浪形骸了。